锅累了,歇三天。
寥寥数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爱咋咋地,爷不伺候了”的潇洒。
整个东海市的市民们,集体傻眼。
互联网时代,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席卷全城的“断火”来得更震撼。
三百多个自发形成的“共灶点”,仿佛收到了什么神秘指令,一夜之间集体贴出五花八门的告示——“灶神云游,暂停营业”、“响应大哥号召,集体葛优躺”、“锅铲也需要爱情,放假三天去相亲”。
整个城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清晨的写字楼茶水间,微波炉前不再排起长队,空气里弥漫的不是饭菜香,而是打工人们无处安放的起床气。
老旧小区的阳台上,再也看不到袅袅炊烟,只有几只麻雀在空荡荡的晾衣杆上怀疑鸟生。
平日里为了抢“共灶”名额吵得天翻地覆的业主群,此刻死一般寂静,连最爱发“早上好”表情包的王阿姨都沉默了。
东海卫视的早间新闻直播镜头前,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站在空无一人的“共灶亭”前,对着镜头泣不成声:“我就想给我家宝宝做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现在家里有米有面,我连淘米的水都不敢接,我怕没地方煮啊!”
镜头扫过她身后,那口曾经温暖了整个小区的公共大锅,此刻冰冷地倒扣着,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全城哗然,仿佛末日降临。
有人骂陆远不负责任,有人猜这是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炒作,更有人开始恐慌性地囤积方便面和自热火锅。
网络上的喧嚣,小桃一概不理。
她坐在“深夜食堂”二楼的窗边,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飞舞,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这场被她命名为“静默压力测试”的行动,正在精准地收割着数据。
就在那位母亲的哭诉视频登上热搜榜首的同时,所有“烟火地图”小程序的用户界面,在同一秒钟,悄然切换成了灰色。
屏幕中央只剩下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本区域已进入自维持模式,请各单位自行解决温饱。”
这行字,充满了赛博朋克式的黑色幽默,仿佛在说:哭,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人类,请开始你们的自救表演。
紧接着,小桃将一组精心制作的数据可视化图表,通过加密渠道,推送到了几个特定的邮箱。
图表清晰地展示了过去七天,随着“共灶点”的普及,东海市的城市居民焦虑指数断崖式下降了47%,因邻里纠纷、公共场所口角等引发的治安冲突事件,更是惊人地减少了63%。
所有数据曲线,都与“共灶频率”呈现出无可辩驳的高度正相关。
几分钟后,这份图表出现在某位市政协委员的内部简报中,标题被加粗放大,赫然写着——《一顿饭的社会稳定成本》。
与此同时,市局应急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凌霜像个幽灵一样潜伏在角落,看着一群制服笔挺的领导围着一张巨大的城市地图,紧急讨论着“关于防范因餐饮供应中断引发非必要聚集风险的应急预案”。
他们竟然真的在担心,老百姓会因为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而上街闹事。
更离谱的一幕发生了。
后勤部门紧急从城外调拨了一批高规格的应急快餐,试图安抚市民。
然而,当印着“温暖到家”的配送车刚驶入第一个老旧小区,就被一群闻风而动的大爷大妈们给团团围住了。
“嘛玩意儿啊这是?”一位烫着时髦卷发的大妈,用筷子扒拉着餐盒里色泽诡异的宫保鸡丁,满脸嫌弃,“这叫饭?黄瓜是疲的,花生是软的,连葱花都是预制好的!糊弄鬼呢?”
“就是!这鸡丁还没我昨天在陆师傅那儿抢的锅巴香呢!”
“退货!必须退货!我们要的是烟火气,不是工业塑料味儿!”
配送员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赔笑。
凌霜将这一切用手机录下,回到安全屋后,迅速剪辑成了一部三分钟的无声纪录片。
她天才地没有配任何解说,背景音乐只用了陆远这几天在厨房修锅时,嘴里一直哼哼的那首不成调的《锅铲进行曲》。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大妈们义愤填膺却又无比真实的脸上,一行白色字幕缓缓浮现:
“你说他们是潜在的聚众闹事?不,他们只是想吃口真正热乎的。”
视频被匿名上传到了一个只有圈内人知道的论坛,瞬间引爆。
第三天中午,风向开始变了。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过三个不同阶级的社区。
车窗后,副市长周海生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亲眼看到,在最高档的别墅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对着自家价值数十万的整体厨房发呆;在中产小区里,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偷偷舔着空空如也的饭盒;在最普通的老城区,几位老人围着一口冷锅,眼神空洞地望着天。
回到车上,他沉默地刷着手机,忽然动作一滞。
在一个名为“陆师傅深夜食堂亲友团”的微信群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昵称是“爱跳广场舞的李大妈”。
那是他妈。
他点开一个抽签小程序,发现自己的老母亲,为了一个“深夜食堂”重新开业后的“亲签”名额,已经在这个该死的电子池子里排了整整三天的队,排名还在五千开外。
周海生沉默了良久,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
他终于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沙哑而决绝:“通知下去,派往各个‘共灶点’的督导组,原地解散。他们要是还想去,就让他们自己也去排队领饭。”
挂断电话,他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间,东海市政府的内部办公系统,所有在职人员都收到了一封标题为《关于试行“家庭厨房互助豁免清单”的征求意见稿》的全员邮件。
附件的第一条,赫然写着:“在不以营利为核心目的的前提下,允许并鼓励居民以社区为单位,开展跨楼栋、跨单元的供餐协作活动。”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深夜食堂”紧闭的门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小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市政法委某个高级号码的加密消息,内容简单到近乎卑微:“能不能……先开一锅?”
小桃笑了笑,没有回复。
她转过头,看着正在用一根小刷子精心清理一个缺口砂锅的陆远,问道:“喂,我说,咱家这灶台,现在是不是比国宝还金贵了?”
陆远放下砂锅,用毛巾仔细地擦了擦手上的灰。
他没有回答小桃的问题,而是抬眼望向窗外。
夜幕已经降临,往日灯火通明的街道此刻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冷白色的灯光,显得格外孤寂。
“不是灶金贵,”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是人不愿再装瞎了。”
他走到窗边,吹灭了桌上那根照明用的蜡烛,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只听见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着无边的夜色说道:
“明早五点,第一锅响水稻粥,照常。”
屋外,晚风骤起,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一股混杂着焦灼与渴望的气息,仿佛有了实体,从紧闭的窗缝里丝丝缕缕地飘了进来,在黑暗的厨房里盘旋、凝聚,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