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被山风卷起,带着焦糊味扑在陆远脸上。
他刚要握紧掌心那枚还带着余温的赤焰莲子,整棵心火树突然发出刺耳的呻吟——原本跃动的火焰像被泼了冰水,从顶端开始迅速褪成灰白,枝桠簌簌掉落,在祭坛上堆成一小片焦黑的雪。
“怎么回事?”凌霜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剑柄,银白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歪歪扭扭的绒线针脚。
她望着迅速枯萎的树,又转头看陆远,眉峰紧蹙成刀。
焱姑踉跄着扑到树前,枯瘦的手掌按在树皮上,白发被灰烬染得更灰:“糟了......’试炼‘不是终点,是引信!”她的声音像破风箱,“这棵树吸的是族人的念力,可百年战乱早把我们的’归家之火‘烧得只剩火星子。
只有真正能点燃它的人,才能续上这命!“
“外人岂能做我族火种?!”乌蒙突然仰头嘶吼,黑袍下的身体剧烈颤抖。
他原本无瞳的眼窝里翻涌着暗红血丝,骨勺在掌心攥得咔咔作响,“你们这些只会在锅碗瓢盆里找答案的——”
“老乌,”焱姑突然打断他,布满皱纹的脸转向陆远,“你问过他,我们的祖先怎么点起第一把火吗?”
陆远低头看着莲子,系统提示的蓝光在视网膜上跳动:【检测到“文明火种”类物品】【是否绑定为“灶心玉”新核心?】他的拇指摩挲着莲子表面的纹路,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北境遇见的老狼王——那匹被狼群遗弃的老兽,临死前用爪子在雪地划出歪歪扭扭的路径,把迁徙的记忆刻进每只幼狼的脑子里。
“所以真正的味道不在嘴里,在路上?”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焱姑的眼睛亮了一瞬,像枯井里落进星子:“我们的祖奶奶,逃难时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儿子。
她啃着树皮说:‘你活着,火就还在。
’“
陆远深吸一口气,玄铁锅“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他扯下围裙擦了擦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不是紧张,是兴奋。
这种感觉他熟,就像第一次在夜市发现藏在卤煮摊后面的秘方酱,就像被系统坑着用榴莲做佛跳墙时,突然摸到了火候的窍门。
“李小刀,借个刀。”他转头冲沉默的杀手伸手。
李小刀没说话,反手抽出靴子里的匕首。
刀身还沾着之前拦截刺客的血,在陆远掌心割开一道小口时,疼得他嘶嘶吸气:“你这刀该磨了啊兄弟。”
鲜血滴在锅沿,很快凝成暗红的环状符纹。
陆远没点火,反而闭上眼,额头渗出细汗——他在催动【情绪溯源】,主动往识海里钻那些平时碰都不敢碰的记忆碎片。
小桃父亲临终前的饭盒突然在眼前炸开。
那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掀开时油星子还烫着小桃的手,里面是冷掉的红烧肉,肉皮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桃”字。
铁牙的记忆像块带刺的石头。
那个总把脸藏在围巾里的大块头,说他娘被野兽拖走前,往他嘴里塞了半块冻硬的馍。
他当时咬得太急,门牙崩了颗,血混着馍渣在喉咙里滚,腥得他想吐,可他硬是嚼了二十下才咽——因为那是娘最后碰过的东西。
还有灰锅陈。
那个总说“糖果铺要黄就黄”的老爷子,烧铺子那晚,巷子里全是孩子的哭喊:“我想吃糖!
我想吃糖!“他蹲在墙根抽了半包烟,第二天就在陆远的后厨打下手,说要”给孩子们烧甜得发齁的糖粥“。
无数个“想让人吃饱”的执念在识海里横冲直撞,像一群被捅了窝的蜜蜂。
陆远的太阳穴突突跳,掌心的伤口渗血更快了,滴在铁锅上发出“滋啦”声——不是因为热,是那些记忆太烫。
“你疯了?!”乌蒙的嘶吼震得祭坛石屑纷飞。
他突然暴起,骨勺带着破风声响直刺陆远眉心,黑袍鼓得像要炸的帆,“我不许你用别人的痛冒充圣贤!”
李小刀几乎是同时动的。
这个平时站着都像块石头的杀手,此刻身形比箭还利,短刀横在陆远面前——但只撑了半秒。
无形的气浪撞在他胸口,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后背撞在祭坛石柱上,咳出来的血里混着细碎的冰碴。
“霜儿!”陆远眼尾的汗滴进嘴里,咸得发苦。
他没睁眼,却知道凌霜在哪——她总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剑鞘的流苏扫过他鞋尖时会带起小风。
回应他的是一只微凉的手。
凌霜没拔剑,反而将左手按在玄铁锅的木柄上。
她的指尖还沾着之前碾碎毒镖的冰晶,此刻却像烧红的炭,隔着木柄都能烫到陆远手背。
陆远的意识突然钻进了凌霜的记忆。
那是个雪夜,她完成任务回来,特工局的走廊空无一人。
她摘下面具,脸上还沾着敌人的血,肚子饿得绞痛——可宿舍里没有热饭,只有冷掉的压缩饼干。
她蹲在暖气旁啃饼干时想,要是有个人能说“回来啦,汤在锅里”该多好。
“嗡——”
铁锅突然发出钟鸣般的震颤。
凌霜的真气顺着她的手涌进锅里,和陆远汇聚的记忆流撞在一起,炸出一串银红相间的火星。
那些火星缠上乌蒙的骨勺,像活物般往回拽——凌霜的指节泛白,陆远能听见她咬碎后槽牙的声音:“陆远,别让我白按这口锅。”
“谁要你白按?”陆远突然睁眼,眼底泛着金红的光。
他猛地拍向铁锅,掌印在锅底烙出个焦黑的手印,“老乌,你要守的是火?
还是坟?“
“老子现在就给你烧个活人传火的规矩!”
轰然一声,赤焰莲子在锅中炸开。
金红色的光晕像朵巨大的云,裹住所有人。
这光不灼人,反而让乌蒙的黑袍软了下来,让焱姑的白发泛起暖光,让凌霜的睫毛上凝着的冰晶“啪嗒”掉在地上——所有人鼻尖一酸,喉间发紧。
那是妈妈喊吃饭的声音。
“小远!汤要凉了!”
“阿霜,灶上炖着你爱吃的藕粉圆子!”
“铁蛋儿!别玩泥了,你娘煮了红薯粥!”
心火树重新燃起。
这次的火焰是暖金色的,比之前更盛,连枯萎的枝桠都冒出新芽。
树干上浮现出一行古老刻痕,像被刀刻进骨髓里的字:“第八代,非继者,乃开路者。”
乌蒙的骨勺“当啷”掉在地上。
他跪坐在灰烬里,无瞳的眼睛里滚出两行泪。
那泪砸在地上,竟在焦土里开出两朵极小的红花——是烬族传说中,只有“归人”才看得见的思乡花。
“这单......”鬼算子的声音突然从树影里冒出来。
他推了推反光的眼镜,指尖在账本上快速书写,“支出:一段无人知晓的童年晚餐,购得一次被记得的机会。”他合上账本时,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陆老板,您这单,赚大发了。”
山风卷着灰烬掠过祭坛。
这次的童谣里多了个名字,脆脆的,像炒锅里蹦跳的豆子:“锅在手,不怕走丢;粥在煮,暖到心头......陆师傅,陆师傅,灶火不凉人长留。”
凌霜低头看自己肩头的半透明披风。
那歪歪扭扭的针脚突然变得清晰,里子的小灶绣得活灵活现,仿佛真有热气从里面冒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耳尖发红——这次,她没把披风甩掉。
“三日后......”焱姑突然轻声说。
她抚着心火树的新枝,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是我们的’断忆日‘。
要给百年前战乱中失散的亲人,烧一炷’归家香‘。“
陆远擦了擦锅沿的血,抬头看天。
夕阳把云染成金红色,像极了锅里炸开的光晕。
他突然笑了,把玄铁锅往肩上一扛:“断忆日啊......”他冲凌霜挑挑眉,“得提前备点食材。
我琢磨着,用赤焰莲子炖锅甜汤不错——要让那些飘着的魂儿,闻见甜香就知道,家,在这儿呢。“
凌霜别过脸,耳尖的红却蔓延到脖子。
她转身时,披风在风里扬起,恰好兜住一片从心火树飘下的金红花瓣。
花瓣落在她手心里,渐渐凝成颗小糖丸,甜得人直想掉眼泪。
没人注意到,祭坛角落的灰烬里,半枚冰蛟鳞片突然发出幽蓝的光。
那光极淡,却像根细针,扎进了陆远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