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在凄风冷雨中的强行军,几乎耗尽了队伍里每一个人的体力。当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那个依托着一个小村庄建立起来的、简陋的解放区兵站轮廓时,队伍里忍不住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带着疲惫与欣喜的骚动。
兵站,顾名思义,是军队途中补给休整的节点。眼前的这个兵站,比林锋想象中还要简陋得多。几间夯土的民房充当了办公和仓储,外面用树枝和茅草搭起了几个巨大的窝棚,想必是给过往部队歇脚用的。一圈不算高的土墙将这片区域勉强围了起来,墙头上插着一面被雨水打湿、略显褪色的红旗,在萧瑟的秋风中顽强地飘展。
队伍在兵站外的空地停下,带队的支队领导上前与兵站负责人接洽。林锋则习惯性地迅速扫视四周环境:地形、防御工事(只有几个简单的沙袋掩体)、进出道路、可能的制高点以及紧急撤离路线。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职业本能。
兵站的负责人是一位姓李的股长,约莫四十岁年纪,脸庞黝黑,嘴唇干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的军装打了好几块补丁,但收拾得干净利落。他快步迎上来,和支队领导紧紧握手,声音沙哑却透着热情:“辛苦了同志们!快,先进棚子里避避雨,暖和一下!”
窝棚里挤挤挨挨,很快就坐满了人。虽然依旧四面漏风,但总算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兵站的同志们立刻忙碌起来,抬来几口大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混杂着切碎了的野菜叶子,散发出朴素却诱人的食物香气。另一口锅里则烧着滚烫的开水。
“同志们,对不住啊!”李股长站在棚口,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咱们这条件有限,粮食也紧巴,只有这些稀粥野菜汤了,管饱!大家喝点热的,驱驱寒气!受伤生病的同志,待会到卫生所那边去上点药!”
没有抱怨,没有不满。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指战员们默默地排着队,用自己的茶缸或碗接过那一份份滚烫的粥,然后找个角落蹲下,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喝着。一碗热粥下肚,冰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回暖,疲惫的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林锋也领了自己的一份粥,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先看着队员们都有序地领到了食物,才找了个地方坐下。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野菜有些发苦,但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已是无比珍贵的能量来源。
水生端着自己的碗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林锋说:“连长,我刚去看了,他们仓库里粮食堆头不大,怕是真没多少存粮了。咱们这么多人……”
林锋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早就注意到了,兵站的同志们自己看起来也是面黄肌瘦,显然也是勒紧了裤腰带在支援前线。解放区的困难,超乎想象。
这时,支队领导陪着李股长走了过来。李股长看着林锋,对支队领导说:“这位就是林锋同志吧?一路上多亏了你们这些军事骨干保驾护航啊!”
林锋站起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股长。”
李股长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起来:“你们来得快,是好事情,但也是压力啊。不瞒你们,兵站的存粮确实不多了。秋粮还没完全下来,国民党又封锁得紧,物资运进来太难了。你们休整一下,补充一点,就得尽快继续北上。后面还有更多的队伍等着过来呢。”
支队领导点头表示理解:“放心,老李,我们不会多耽搁。能补充多少是多少。”
李股长道:“粮食按人头,每人只能补充五斤小米或者黑豆,这是上限了。盐巴可以给一点,药品……极其紧缺,只有最普通的止血粉和消炎粉,数量也有限。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最近北面不太平,辽西那边除了中央军,土匪‘胡子’也闹得凶,还有不少没清理干净的伪满残余和鬼子散兵游勇。你们路上一定要加倍小心。”
林锋凝神听着,将这些情报牢牢记在心里。兵站虽小,却是信息汇集的地方,李股长提供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关乎队伍接下来的生死。
补充物资的过程简单而迅速。每人领到了用布袋装好的五斤黑豆——这比小米更顶饿,也更便于携带。一小包珍贵的盐巴,以及极少量用油纸包着的止血粉。没有人多拿一点,甚至有人想把自己的份额让给看起来更瘦弱的同志,却被对方坚决拒绝了。
休整的时间短暂而宝贵。队员们抓紧时间修理磨破的草鞋,烤干湿透的衣袜,处理脚上磨出的血泡。兵站卫生所里唯一的那位老郎中忙得脚不沾地,给重病号和伤员查看伤势。
林锋则利用这点时间,和李股长以及支队领导再次碰头,对着那份简陋的地图,详细了解前方路线、已知的敌情区域以及可能获得帮助的游击区或地方党组织联络点。
黄昏时分,雨势稍歇。队伍再次集合,每个人的行囊里多了那五斤沉甸甸的黑豆,也多了几分前路的艰险与沉重。
李股长和兵站的同志们站在门口相送,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与嘱托。
“同志们,一路顺风!一定要打到东北去!”
队伍再次开拔,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身后的兵站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但那碗热粥的温暖,和那些在极端困难下依旧竭尽全力支援他们的身影,却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前路漫漫,粮秣维艰,但信念,却比那五斤黑豆更加沉甸,支撑着这支洪流,继续向着北方,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