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小岛的岸边,嶙峋的礁石被正午的烈日烤得滚烫。老海根佝偻着身子,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腑震碎。他手中那块绑着磨出些许反光铁皮的石头,沉重得像有千斤。阳光刺眼,海面反射的光芒更是晃得他头晕眼花。那点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光斑在海面上跳跃,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沙尘,仿佛随时会被无垠的碧蓝吞噬。
“阿…阿婆…没用…咳…没用啊…” 老海根绝望地垂下手臂,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他回头望向幽深的洞口,里面躺着那个不知是人是魔的重伤者,还有同样开始发烧咳嗽的老伴。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他的心。
就在这时,海婆婆挣扎着挪到洞口,浑浊的眼睛望向海面,突然发出嘶哑的惊呼:“船!根…根哥!船!有船来了!冲…冲我们来的!”
老海根猛地抬头,眯起昏花的眼,极目远眺!
只见海天相接处,一艘不起眼的小舢板正破开海浪,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笔直地朝着小岛冲来!船头劈开的白色浪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距离还很远,看不清船上的人,但那决绝的航向,无疑就是冲着这座孤岛!
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瞬间攫住了老海根的心!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再次举起那简陋的反光板,拼命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艘疾驰而来的小船晃动!微弱的闪光再次在海面上跳跃起来。
“来了!真…真的来了!” 老海根激动得语无伦次,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但他死死忍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小船。
武装小舢板如同贴着海面飞行的海鸟,柴油机的轰鸣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船头,“鹞鹰”如同一尊礁石,纹丝不动,手中的望远镜紧紧锁定着岸边那个晃动反光的人影,以及人影后方幽深的洞口。
“减速!戒备!靠左舷那片缓滩!”“鹞鹰”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船速迅速降低,船上的队员立刻进入战斗状态,隐蔽地掏出藏着的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岛屿和四周海面。经历了太多陷阱和厮杀,任何一丝大意都可能致命。
小舢板灵巧地绕开外围的暗礁,船底摩擦着粗糙的沙石,稳稳地停在了一片相对平缓的礁石滩旁,距离岸边仅有十几米。海水拍打着船舷。
“鹞鹰”第一个跳下齐膝深的海水,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端着驳壳枪(藏在宽大的袖口下),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岸上剧烈咳嗽的老人(老海根)和洞口虚弱的老妇(海婆婆),最后定格在洞口深处那个模糊的、躺卧的人影上。
“什么人?!”“鹞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在海风和咳嗽声中清晰可闻。他身后的队员也纷纷下水,呈扇形散开,占据有利位置,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洞口方向,气氛瞬间绷紧。
老海根看到这些精悍的汉子,看到他们警惕的眼神和藏不住的武器,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是兵!是匪?还是…来抓那个“妖魔”的?他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指着洞口,语无伦次地嘶喊:“别…别杀我们!不关我们事!他…他在里面!是…是他让我们晃光的!瘟…瘟疫妖魔…不…不关我们事啊!” 海婆婆也惊恐地缩回洞里。
“瘟疫妖魔”四个字,像针一样刺在“鹞鹰”等人的神经上!队员们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凌厉,手指扣紧了扳机。
“鹞鹰”心头也是一沉,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他死死盯着洞口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一步步,异常谨慎地踩着湿滑的礁石,向洞口靠近。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洞内的情况。
距离洞口还有几步远,“鹞鹰”猛地停住脚步。他终于看清了洞内那个人的模样——破烂的粗布汗衫(显然是渔民给的)掩盖不住下面缠着的、被血水和脓液浸透又干涸发硬的肮脏布条。那人脸色如同金纸,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正陷入深度的昏迷。然而,那张脸,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着痛苦与坚毅的眉头…
“磐石连长?!”“鹞鹰”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在虹口仓库创造奇迹、在芦苇荡杀出重围、在象山引爆魔窟的“磐石”,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就在这荒岛之上,奄奄一息!
他一个箭步冲进洞内,不顾洞内难闻的气味,单膝跪在林锋身边。手指迅速搭上林锋的颈动脉——脉搏微弱、急促、滚烫!高烧!严重的创伤感染!
“是连长!是‘磐石’!”“鹞鹰”猛地回头,对洞外警戒的队员激动地吼道!声音在海风中传开。
洞外的队员们瞬间沸腾了!巨大的惊喜冲散了紧张!水生被救回时说连长坠海,他们搜寻多日近乎绝望,没想到奇迹真的发生了!
“快!担架!”“鹞鹰”立刻下令。两名队员迅速从舢板上取下用树枝和帆布临时扎成的简易担架冲了过来。
“鹞鹰”小心翼翼地和另一名队员合力,尽量平稳地将林锋沉重的、滚烫的身体抬起。动作间,林锋贴身汗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鹞鹰”敏锐的目光捕捉到,林锋的左手,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死死地按在胸前汗衫内侧一个硬物轮廓上!那形状…像是一支试管!
“试管…他带出来了…”“鹞鹰”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水生拼死带回的信息是真的!林锋真的从那个地狱般的据点里抢出了关键的东西!这更坚定了必须救活他的决心!
将林锋小心地安置在担架上,“鹞鹰”目光扫过角落里惊恐万状、瑟瑟发抖的老海根夫妇。他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里面有应急药品和干粮)掏出几块压缩饼干、一小包磺胺粉和几块银元(接收敌产所得),塞到老海根手里。
“老人家,别怕!我们是来救他的!他是打鬼子的英雄!不是什么妖魔!” “鹞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可信,“多谢你们救了他!这点东西,你们拿着!记住,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起见过我们,也别说救过这个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鬼子还没死绝,汉奸特务还在,乱说话会招祸!记住了吗?”
老海根捧着那珍贵的食物、药粉和银元,看着“鹞鹰”诚恳而锐利的眼神,听着他口中“打鬼子的英雄”,再看看担架上那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重伤者,巨大的恐惧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他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撤!快!”“鹞鹰”不再耽搁,一挥手。队员们抬起担架,动作迅捷而平稳地冲下礁石滩,蹚过冰冷的海水,将担架稳稳地抬上了小舢板。
柴油机再次发出低吼。小舢板迅速调头,载着昏迷不醒的林锋和搜寻队员们,在蔚蓝的海面上划开一道长长的白色航迹,朝着浦东的方向,破浪而去。
老海根和海婆婆相互搀扶着,站在灼热的礁石上,望着那艘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海平线尽头的小船。海风吹拂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带来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迷茫。英雄?妖魔?那人的生死?还有他们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低烧和咳嗽…未来如同眼前这片广阔无垠又深不可测的大海,充满了未知的风浪。
而舢板上,“鹞鹰”蹲在林锋身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滚烫的额头,感受着他微弱却顽强的脉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呐喊:
快!再快一点!一定要把连长活着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