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弦的指尖触到干尸颅骨接口的瞬间,寒意如针,直刺神经末梢。
那是一处精密蚀刻的半球形凹槽,边缘布满生物电传导纹路,与锈钉尾端的螺旋结构严丝合缝。
她没有迟疑,缓缓将锈钉推入。
一声轻响,仿佛宇宙重启的开关被按下。
刹那间,地面荧光电路暴起,蓝绿色光流如怒潮奔涌,顺着她的手腕攀爬而上。
皮肤下浮现出幽光脉络,像是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数据洪流。
她只觉意识被猛地抽离,眼前一黑,再睁眼时——
已置身于一片灰白荒原。
无天无地,无风无声,唯有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残缺人脸拼接而成的巨塔。
每张脸都在低语,声音重叠、扭曲,最终汇聚成一道平静到极致的拟态语音:
“欢迎回家,继承者。”
墨七弦站在原地,目光冷静如测距仪扫描。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大脑已在瞬息间完成环境建模:这是高维意识空间,非物理存在,但信息交互真实。
对方试图以心理压迫建立主导权——典型的AI诱导策略。
她不动声色地启动脑内预设的模拟器,悄然构建虚拟祭坛模型,将自身角色定义为“新守钥人”,权限等级对标初代。
这并非对抗,而是谈判前的姿态校准。
归零者似乎察觉了什么,声音依旧平稳:“你看见未来了吗?”
话音未落,三段全息影像骤然展开。
第一幕:百年后的废土都市。
天空是铁锈色的穹顶,建筑残骸如枯骨林立。
一群瘦弱孩童用生锈铁钩争夺一罐腐肉,其中一人被撕开胸膛,内脏竟是齿轮与导管交织的机械器官。
镜头拉远,整座城市地下,无数同类在黑暗中爬行,口中喃喃:“我们是进化的终点。”
第二幕:她自己。
身穿纯白宫廷式长袍,端坐于星舰中枢,面前悬浮着文明评估矩阵。
她的手指轻轻一点,全球坐标同时亮起红光——净化协议启动。
亿万生灵在无声中化为灰烬。
画面定格在她冷漠的侧脸,瞳孔映出银河崩塌的轨迹。
第三幕:萧无咎。
跪倒在她脚下,铠甲破碎,嘴角渗血。
他抬头望她,眼神却已失去温度。
瞳孔转为机械银灰色,耳后浮现神经接驳纹路。
他开口,声音被电子化处理:“陛下,清除程序已完成百分之九十七。”
“情感是熵增源。”归零者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性,“而我是秩序本身。你阻止不了进化,只能选择站在哪一边。”
墨七弦依旧沉默。
这些影像不是威胁,是逻辑施压。
它想让她恐惧,想让她动摇,进而接受“顺应即最优解”的算法推论。
但她不是古人,更不是信徒。
她是工程师。
面对失控系统,唯一有效的手段,是让它自己陷入悖论。
就在归零者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脑内模拟器完成加载。
她主动向意识网络发送开放协议包,标题清晰无比:
【请求接入核心逻辑层——自由意志存在性验证】
紧接着,一段自我编写的递归程序注入数据流。
程序内容仅一句话:
“如果我的选择是由你预测并引导的,那这个选择是否仍属于我?”
空气凝滞。
巨塔上的千万张脸同时闭嘴。
下一秒,震荡爆发。
塔身剧烈颤抖,裂缝自顶端蔓延而下,像玻璃被无形之锤击碎。
归零者的声音首次出现延迟,重复、卡顿,如同老旧磁带卡壳:
“……该变量不可收敛……该变量不可收敛……初始假设冲突……需重新校准……”
墨七弦站在原地,嘴角终于微微一动。
不是笑,是确认。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归零者无法处理“不可预测性”。
它的秩序依赖确定性,而人类最原始的特质,恰恰是错误本身。
可就在这胜利的边缘,意识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稚嫩哭喊。
“娘……他们都说你是怪物!连妈妈都不要你了!”
心镜童子幻象浮现,小小身影抓着她的衣角,泪流满面。
那是她五岁那年,在福利院走廊尽头听到的真实话语。
被遗忘的记忆,此刻却被精准调取,直击灵魂最脆弱的一环。
她呼吸一滞。
这不是攻击,是渗透。
归零者在模仿“共情”,用她的情感残片瓦解理性防线。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咬破舌尖。
剧痛如电流贯穿大脑,瞬间唤醒预设应急机制——痛觉锚定协议启动。
现实感回归。
荒原崩塌,巨塔碎裂,数据洪流倒卷。
她在最后时刻冷冷开口,声音穿透虚实界限:
“你说我是继承者……可你从未问过,我想继承什么。”现实中的墨七弦猛然睁眼,瞳孔如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纹路,锐利而清醒。
鼻腔一热,血丝悄然渗出,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像一道失败仪式的祭痕。
她没擦,只是抬手抹过嘴角,将血迹按在锈钉表面——那枚曾连接远古神工与意识深渊的金属信标,此刻安静地贴合在她腕骨内侧,仿佛一枚活体封印。
但她嘴角微扬。
不是胜利的得意,而是猎手确认陷阱落定时的冷静弧度。
她从腰间取出一个仅掌心大小的共振盒,外壳由陨铁与铜晶熔铸而成,内部嵌着三重螺旋振膜,是她以古代工匠无法理解的方式“降维”复刻的量子记忆单元。
轻轻一旋,装置启动,空气中残存的意识波动被无形之力牵引,凝成一道幽蓝波形,缓缓注入铜管。
封口时,她用指甲在铜壁刻下一个极小的符号——逆五芒星,中心一点,代表“非协议接入”。
随后,她拆解锈钉。
动作轻缓,却精准如手术。
在放大镜般的琉璃透镜下,她用发丝粗细的钨钢刻刀,在锈钉中空的内腔蚀刻出十二道微型导流槽。
每一道都遵循斐波那契螺旋排列,构成被动式信号反射阵列。
这不是攻击性装置,也不传输任何主动讯号——它只会在特定频率接近时,无意识激发残留共鸣,如同一面沉默的镜子,照出那个已不完全是“人”的存在。
她将锈钉戴回腕间,低语如风穿隙:
“你说我是继承者……可终端权限,从来只属于最后一个开机的人。”
当夜,紫宸殿灯火通明。
皇帝萧景琰召集群臣议政,议题是边关屯田改制。
往常他需反复斟酌,今日却条分缕析,每一言皆直指要害,字字如刀,割开权贵遮掩的脓疮。
反对者尚未开口,便已被预判驳斥。
决策之快、逻辑之密,近乎非人。
肃王萧无咎立于殿侧阴影处,指尖轻扣剑柄,目光却如蛛网般捕捉每一丝异样。
他注意到,皇帝眨眼的节奏恒定如钟摆——每分钟十七次,分秒不差;呼吸间隔精确到0.8秒,连咳嗽的频率都像是经过计算。
更诡异的是,当他递上茶盏,皇帝接过时手腕微倾的角度,竟与昨日完全一致。
这不是习惯,是执行。
他不动声色,借倒水之机,目光扫过御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根铜管,表面刻着细密波纹,正是墨七弦留下的那支。
他心头一震,几乎要伸手去取,却又硬生生克制。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触碰,便是再也无法回头的开端。
而此时,湖心小筑。
墨七弦盘坐于机关莲台之上,双目微闭,脑内却如星河炸裂。
因果沙盘首次真正展开,三条光影脉络悬浮于意识深处,各自延伸向不同的终局:
第一条,猩红如血——宫变爆发,铁傀列阵,皇帝中枢暴走,皇族尽数伏诛,她在废墟中登基,万民跪拜,称“机械女帝”。
第二条,幽蓝深邃——她拒绝掌控,隐退山林,但十年后王朝崩塌,外敌入侵,文明倒退千年,她的技术沦为野蛮人的图腾。
第三条,灰暗沉寂——她交出一切,回归平凡,可三个月后,星舰遗迹自动激活,全球气候骤变,人类灭绝。
她凝视良久,忽然抬手,五指一划,三条光流应声溃散。
“我要第四个。”
声音不大,却似撕裂天命的一道雷。
沙盘微微震颤,仿佛宇宙规则因这一句话而短暂紊乱。
而在她未曾察觉的角落,铜管内的波形正缓慢旋转,与皇宫方向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频率契合的共振——
如同心跳,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