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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骥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汴京虹桥那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里——州桥的包子铺正冒着白汽,笼屉掀开时腾起的热气裹着肉香,飘到汴河的漕船上;穿粗布短褂的纤夫们喊着号子,将满载粮食的大船拉过桥洞,船帆上的水珠顺着帆布的纹路滚落,在青石板路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勾栏里的说书人刚拍响醒木,“啪”的一声脆响,把茶楼上正用茶筅搅动茶汤的茶博士都吓了一跳,细密的泡沫在盏中晃出一圈圈涟漪。可下一秒,一种湿冷粘腻的触感猛地将他从幻梦中拽回现实,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按进了泥潭。

不是汴京光滑的青石板路,也不是汴河微凉的河水,而是“噗嗤”一声——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进了一片能没过脚踝的泥泞里!那泥泞是黄白色的,混合着腐烂的水草和细碎的瓷土颗粒,冰凉的雨水裹挟着这股独特的腥气,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把他淋成了落汤鸡。马骥挣扎着抬头,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流,模糊了视线,嘴里还沾着混着草屑的泥水,又腥又涩,他吐了好几口,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身上那件在汴京好不容易淘来的半旧襕衫,此刻沾满了黄白色的泥浆,领口和袖口被泥水浸得沉甸甸的,像挂了两块湿抹布;最让他心疼的是脚上那双“战靴”——那是他穿越前在地摊花三十块买的帆布鞋,鞋面上印着早已模糊的卡通图案,鞋底都磨薄了却依旧坚挺,跟着他从汉代的黄土坡走到唐代的长安城,又从长安城走到宋代的汴京,如今却深深陷在泥里,拔左脚时,右脚的鞋像被大地吸住似的不肯动弹,鞋跟处的帆布被泥水泡得发软,差点让他再次摔个狗啃泥。

“我的限量版……哦不,地摊货战靴啊!”马骥哀嚎着,双手抓住鞋帮使劲往上拔,指尖抠进湿冷的泥里,指甲缝里都塞满了瓷土。好不容易把两只鞋都拔出来,鞋缝里塞满了湿泥,走起路来“咕叽咕叽”响,活像两只刚从泥里捞出来的鸭子。他低头看了看,帆布鞋的白色鞋帮已经变成了黄灰色,鞋舌上还沾着一根干枯的草茎,活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条蜿蜒在丘陵间的泥泞小路,路两旁是低矮的竹林和丛生的野草,细雨蒙蒙中,竹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远处隐约可见一片依山傍水的城镇轮廓,与汴京的平坦开阔截然不同——汴京的房屋是鳞次栉比的瓦舍,而这里的房屋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屋顶覆盖着茅草,烟囱从屋顶伸出,像一根根粗壮的手指,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更扎眼的是,那城镇上空矗立着几十根粗大的烟囱,正冒着缕缕青烟,青烟在细雨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片淡淡的雾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混合了泥土的腥气、松木燃烧的烟火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感,像是某种植物被烧焦后的香气。“这又是哪儿啊?”马骥欲哭无泪,“从国际大都市直接掉到偏远山区?这穿越体验也太随机了吧!”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镇方向走,每走一步,脚下的泥都会“咕叽”一声,溅起的泥水沾到裤腿上,很快就把裤腿浸得湿透。路上遇到不少行人,都是挑着担子或推着独轮车的汉子,他们穿着粗布短褂,裤脚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小腿上沾满了泥点。他们的担子里、车上,都用稻草仔细包裹着一个个土黄色的坯体,有的坯体已经成型,是碗、盘、瓶、罐的形状,被稻草缠得严严实实,生怕碰碎;有的还装着一筐筐洁白细腻的泥土,看起来像面粉,却比面粉更沉重,筐沿上沾着的泥土在雨水里凝成了小块。

马骥凑过去想摸一把那洁白的泥土,脚下一滑,“啪”地摔了个屁墩儿,双手撑在地上,沾了满手满脸的白泥,活像个刚从面缸里爬出来的小丑。“哎呦!”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手掌心被细小的石子硌得生疼,还沾着几根草屑。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脸,结果把脸上的泥抹得更均匀了,连眼睛周围都沾了白泥,活像个唱京剧的丑角。

“这位大哥,请问此地是何处?”马骥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挑夫路过,赶紧用在汴京学的半生不熟的宋音问道。那挑夫停下脚步,放下担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被岁月刻过的树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赶路赶得累了。他用一口浓重的方言嘟囔了几句,声音沙哑,像是被烟熏过。马骥连蒙带猜,只听懂了“昌南”“瓷器”两个词,其他的话都像是外语,根本听不懂。

“昌南?瓷器?”马骥的脑子飞速转动,“昌南……景德镇!我靠,我掉到瓷都了?!”他历史再差,也知道景德镇的大名——那可是中国瓷器的代名词,在未来的世界里,“中国”的英文“china”,不就是从“昌南”音译过来的吗?只是他没想到,鼎鼎大名的瓷都,通往它的路竟然如此“原生态”,连条像样的石板路都没有,到处都是泥泞和水洼,比汴京最偏僻的郊区还要落后。

他跟着挑夫继续往前走,越靠近城镇,烟囱越多,烟火味越浓。路边的作坊渐渐多了起来,有的作坊门口堆着高高的柴火,柴火是晒干的松木,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有的作坊里传来“咚咚”的捶打声,像是有人在捶打什么重物;还有的作坊门口晾晒着一排排土黄色的坯体,坯体被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在细雨中慢慢阴干,表面沾着细小的水珠,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

马骥看到一个工匠正在作坊门口捶打泥土,那工匠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珠,汗珠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流,在腰腹间的肌肉沟壑里汇成小小的水洼,又滴落在脚下的泥团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沉重的石锤,石锤足有几十斤重,锤柄是坚硬的檀木,被他的手磨得光滑发亮。他每捶一下,石锤就会在泥团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泥土被砸得飞溅,溅到他的腿上、脚上,他却毫不在意,依旧专注地捶打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这就是练泥吧?”马骥心里嘀咕着,据说这是制瓷的第一道工序,要把泥土里的杂质都捶打出来。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旁边一筐洁白的泥土——那泥土细腻光滑,像婴儿的皮肤,完全不像路上的烂泥那般粗糙,手指捏起来,还能感觉到泥土的湿润和黏性。“这就是高岭土吧?”马骥想起在汴京书坊里看到的《陶记》残篇,里面提到过这种制瓷的关键原料,说是只有用高岭土,才能烧出质地坚硬、釉色纯净的瓷器。

他胸口的挂坠在这时微微发烫,不是汴京时那种喧嚣的市井活力,而是一种沉静的、来自大地深处的“泥土”灵气,混合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气韵,像一颗被雨水滋润的种子,在挂坠里悄然吸收着养分。马骥能感觉到,挂坠的光芒变得内敛而柔和,不再像在汴京时那般耀眼,却多了一种沉稳的力量,仿佛与脚下的泥土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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