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月末。
分田之事已基本完成。
参军将士、平民百姓皆得其所。
肢解大族、重划田亩、按丁征赋——这种动摇根基的大动作,也只有在这乱世纷争、礼崩乐坏的年代,才有可能一举而成。
这日清晨。
工部在缭水河边正式开工。
刘氏宗族要员、被囚官员、各地豪绅,连同朱皓一道,全数押至工地,参与劳役改造。
“打倒豪强!”
“平分田产!”
“赤壁铁链压断肩!”
河岸边上,一群海昏孩童追逐嬉闹,口中唱着新编的童谣。
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人物,此刻听着稚嫩却刺耳的喊声,个个面色铁青,胸中怒火翻涌,却又无可奈何。
“周进!”
一名旧吏终于忍耐不住,厉声喝道:“王政南若有杀心,尽管拔剑相向!何必驱使小儿羞辱我等?”
“正是!”
众人纷纷附和,愤懑难平。
可那群孩子却不理会,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蹦跳着冲人群扮鬼脸,脆声道:“王将军讲了,你们是百姓的罪人,得用双手赎罪,给我们修座学堂!”
“小畜生!”
一位出身望族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
“喂。”
周进扬起手中皮鞭,冷笑一声:“你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如今却沦为阶下囚,还想逞威风不成?”
“无耻之徒!”
朱皓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周进嗤然一笑:“主公说了,当官的上面要知天命,下面要护黎民。
你们呢?只晓得欺压鱼肉!这般重罪尚不夺命,已是开恩,还不懂得感恩?”
“呵……”
朱皓怒极反笑。
王炅?赤壁贼众?竟敢谈什么天命民心?荒唐至极!
……
缭水河畔。
纵有千般怨恨万般不甘,
但在周进的皮鞭威慑与孩童的嘲讽声中,众人终究还是拿起工具,开始筑土搬石。
十一月。
南方虽不似北地酷寒,但也渐生凉意。
令人意外的是,刘繇非但没有派兵围剿赤壁军,反而将驻守柴桑、彭泽的军队尽数调往丹阳。
县丞府内。
赤壁高层齐聚议事。
乔蕤、黄齐等人互相对视,神色凝重。
“主公。”
甘宁在地图前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末将总觉得不对劲。
刘繇就算不愿开战,也不该撤防啊!”
“没错。”
廖化点头应和。
乔蕤抚须沉吟:“莫非孙策或袁术动手了?”
“绝无可能。”
身着青衫的赵毅摇头否定。
司天监早已布网各郡,尤其紧盯刘繇与袁术、孙策三方动向,确信并无战事爆发。
正疑惑间,王虎踏入厅堂。
王炅眉头微蹙:“何事?”
王虎神情略显异样,低声道:“诸葛玄在荆州去世了。
如今,诸葛瑾、诸葛亮、诸葛均三人已到城外。”
“死了?”
满堂震惊,寒意顿生。
虽早料此人难逃一劫,却未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王炅默然片刻,缓缓道:“请他们进来。”
“诺。”
王虎领命而出。
不多时,三人步入大堂。
皆披麻戴孝,面容枯槁,眉宇间尽是哀痛。
王炅轻啜一口茶,声音低沉:“你们……来了。”
“咚——”
三人齐跪于地,叩首无声。
王炅凝视远方,轻轻摇头,叹息道:“若我所料不差,诸葛玄已死于刘表之手,恐怕还被安上与我合谋夺取豫章的罪名。”
“合谋?”
乔蕤、甘宁等人面面相觑,满脸不解。
豫章是他们拼死血战才打下的地盘,怎会牵扯到一个远在荆州的诸葛玄身上?
“正是如此。”
诸葛亮抬起头,眼中泛着冷光:“叔父遇害,首级被刘景升送往曲阿。
亮以为,荆楚即将对豫章动兵。”
“原来如此。”
王炅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刘繇从柴桑、彭泽撤军,竟是特意为我们腾出一片战场!”
甘宁皱眉道:“刘表不通兵事,真能设下这般局?”
“兴霸。”
王炅淡淡开口:“当年刘表孤身入荆,竟能镇住满州豪族,你以为他是庸人吗?”
“属下知错。”
甘宁肃然领命。
“将军!”
诸葛瑾伏地而拜,声含悲愤:“愿投身赤壁军中,只求他日挥师南下,踏平荆州,为家叔雪恨!”
“准了。”
王炅点头应允。
“我也愿追随!”
诸葛亮急忙上前请命。
王炅却摆手制止,沉声道:“你年纪尚轻,虽有才思,但治政统军尚未历练。
眼下当潜心读书,待年满十八,方可参掌军务政事。”
“喏。”
诸葛亮低头受教。
“呵呵。”
王炅目光扫过三人,忽而笑道:“我名王炅,字政南,先父王猛,曾为黄巾渠帅。
你们知晓我的出身,仍愿留下?”
“愿留!”
诸葛瑾毫不犹豫。
他们早已查清赤壁军的根底。
黄巾是乱民之师,赤壁却是安民之军,二者天差地别。
进入豫章后,所见皆是安居乐业之景,百姓脸上笑意从未见过,岂会心生抗拒?
“起身吧。”
王炅语气平静。
“喏。”
三人齐声应答,缓缓站起。
“哒——”
“哒——”
王炅指尖轻叩案几,下令道:“王虎,你带诸葛亮、诸葛均寻处宅院安顿,随后到府衙登记户籍。”
“遵令。”
王虎拱手退下,领着两个少年离去。
“子瑜。”
王炅转向诸葛瑾,正色道:“自今日起,你辅佐乔蕤理政,筹建户部,掌管田亩、户籍、赋税,并接管兵部俸禄发放诸事。”
“喏!”
诸葛瑾躬身接令。
王炅又转头看向乔蕤,声音低沉:“你主掌吏部,负责辖内县丞以下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与调遣。
举亲不避嫌,但若徇私滥权,后果你也清楚。”
“喏!”
乔蕤恭敬应下,心中却掀起了惊涛。
吏部、工部、兵部、户部……这已非寻常郡府架构,分明是仿朝廷中枢而立,权柄极重。
“说说看。”
王炅环视众人,“对刘繇退兵一事,你们作何看法?”
“天赐良机而不取,反受其祸。”
甘宁狞笑开口,“此时不占三城,更待何时?”
乔蕤却摇头:“兴霸,刘繇撤了,为何刘表按兵不动?三城空悬,形同虚设,岂非任人进驻?”
“这……”
甘宁语塞,一时无言。
……
关于三城归属,众说纷纭。
黄齐、周进等人尤为激进,主张立即派兵接管。
“公子。”
“茶来了。”
大乔捧着热茶步入厅堂。
“乔儿!”
乔蕤脸色骤变。
军政要议,容不得半点疏漏。
女儿家如何能在议事之时贸然闯入?
“大乔?”
王炅眼神微凛。
乔蕤连忙弯腰请罪:“公子恕罪,小女不知轻重,冲撞议事……”
“不必。”
王炅抬手打断,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柴桑与彭泽,缓缓道:“刘繇退兵,并非要让荆州接手,而是为减轻丹阳防线的压力。”
“嗯?”
众人愕然。
王炅声音渐冷:“孙策助袁术拿下庐江,又屯兵皖县。
刘繇弃城,实则是引孙氏东进江东!”
“岂有此理!”
甘宁、廖化失声惊呼。
“荆州刘表野心昭然,意在吞并豫章。”
“刘繇岂能看不出?他怕我们独力难支,故以空城相让,诱敌深入,只为挑起四方混战。”
王炅面色沉肃,语气坚定地说道。
诸葛瑾眉头紧皱,声音微颤:“我懂了,他是要舍车保帅!”
“此话怎讲?”
众人纷纷追问。
诸葛瑾冷眼环视,缓缓道:“诸位可曾想过,赤壁军在世人眼中不过是江上流寇、山中蛮部。
如今刘繇主动撤出临江三城,若我们趁势占据,孙策会先攻横江、利口的张英,还是调兵自柴桑、彭泽渡江直扑江东?”
“呵……”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变。
原来如此——刘繇这是借势驱虎!
弃三城如抛诱饵,引得赤壁军、荆州兵马与孙策三方在豫章厮杀不休。
既可缓解袁术对丹阳的压力,又能耗损我军与荆州之力,更将孙策这头猛虎拖入泥潭,不得脱身。
一石三鸟,以退为进。
只要各方打得筋疲力尽,元气大伤,他便可挥师而下,轻取豫章,稳坐渔翁之利。
“刘繇……”
“身边定有谋士指点!”
王炅目光深邃,心中暗叹此人决断之狠辣果敢。
乱世如洪流,历史浩渺无边。
汉末天下,并非儿戏演义。
刘繇能据一州之地,岂是庸碌之辈?然此等算无遗策的布局,绝非出自其本人,必有高人在幕后运筹帷幄。
“主公。”
甘宁皱眉开口:“既然局势凶险,那三城我们还要不要接手?”
“为何不取?”
王炅眸光凛冽,“正因凶险,才更要拿!”
“对!”
廖化狞笑接话,“城池摆在眼前,岂能让他人捷足先登?我们拿下之后,沿江设防,筑起壁垒,谁敢轻动?”
“正是!”
乔蕤、黄齐等人齐声附和。
王炅伸手从案前笔筒中抽出两枚铜令,沉声道:“甘宁率第二军团,携诸葛瑾为军师,即刻进发历陵、柴桑,驻守江岸,严防荆州水军北上!”
“遵命!”
甘宁与诸葛瑾拱手领令。
王炅再下令:“廖化统第一军团,收复彭泽,不久后我亲赴前线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