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静流淌,如银纱覆地,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在破碎的废墟之上,投下唯一完整的影子。
夜风穿隙而过,卷起尘灰簌簌作响,仿佛大地在低语劫后的哀伤。
死寂笼罩着劫后余生的大地,空气中血与尘混杂的气息依旧刺鼻,偶尔夹杂着焦木燃烧后残留的苦味,令人喉头发紧。
林清瑶靠在沈渊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剧痛,仿佛身体已不是自己的——肋骨断裂处传来钝痛,指尖触到衣襟时,只觉布料粗糙如砂纸,摩擦着渗血的伤口;耳畔是自己微弱的心跳,一声声如同残钟,在寂静中回荡。
她能感觉到,那枚被血染红的凤玺,正紧紧贴着她的心口,随着她虚弱的心跳,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光,像一颗濒死却仍不肯熄灭的星辰,与她体内那枚新生的“九转归元毒心”遥相呼应,脉动之间,隐隐有阴寒之气自胸腔深处蔓延而出,如冰蛇游走经络。
“主人……”
怀中,药灵虚弱到极致的声音响起,细若蚊呐,几乎被风吹散:“你刚才……引爆的是归墟裂隙中逸散的‘毒源’,那……不是你的本源之力……”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不解。
引爆外来毒源强行封印邪神,无异于引火烧身,稍有不慎便会神魂俱焚。
话音未落,林清瑶心口猛地一窒,一股霸道绝伦的阴寒之力自她胸膛内的毒心处轰然炸开,逆冲而上!
“噗——!”
她猛地推开沈渊,俯下身,一口浓稠如墨的黑血狂喷而出。
那血液并未像寻常液体般渗透进地面的尘土,而是在落地瞬间,竟如活物般蠕动、蜿蜒,在清冷的月光下,自行勾勒出一道闪烁着不祥紫光的诡异符文!
符文盘踞交错,形似一条衔尾之蛇,中心处一点幽光,仿佛一只窥探人间的邪眼,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这是……”林清瑶瞳孔骤缩,唇齿间还残留着血腥的铁锈味,舌尖轻触,便是一阵麻木般的凉意。
就在此时,一道半透明的虚影自她眉心处的药王印记中缓缓浮现。
那正是药宗遗老,幽兰子的残魂。
她凝视着地上的符文,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凝重,袍袖随风轻颤,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是‘万毒归墟阵’的根脉投影。”幽兰子的声音带着穿越千年的慈悯与决然,“清瑶,你以自身为炉,强行炼化了归墟毒源,此举虽暂时封印了裂口,却也将你与大阵彻底绑定。它……已在你体内种下了感应!”
这道符文,便是那邪恶大阵在她身上留下的坐标!
沈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当他看到她唇边触目惊心的黑血时,那双深邃的凤眸瞬间漫上冰冷的杀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传来的温度却依旧稳定而坚定。
他强撑着因帝王魂燃烧而虚弱不堪的身体,二话不说,猛地撕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残破不堪的龙袍一角,动作却无比轻柔地为她擦拭唇边的血迹。
布料拂过肌肤,带来一丝粗粝的触感,却又裹挟着属于他的体温,像是在荒原中点燃的一簇微火。
“巫王未死,只是被暂时逼退。”他望向远处天际那道正在缓缓愈合的空间伤疤,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如同寒铁淬火,“他必会卷土重来,重布大阵。若放任这根脉在你体内,北境八百州郡,迟早会化作万里毒土,寸草不生!”
话音刚落,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雕刻着暗纹的古旧铜牌,递给身后一名仅存的、浑身浴血的陈烈遗部将领。
“传朕密令!”他声如寒铁,字字如钉入石,“命羽林卫副统领李长风,放弃帝都防务,亲率三千精锐,即刻彻查南岭三十六寨所有异动!尤其着重勘察各寨地下水源,凡有水色变异、气味异常之地,格杀勿论,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根源!”
那将领轰然跪地,双手接过铜牌,南岭三十六寨?
那是数月前陛下借口赈灾,安插了大量“流民”的地方吗?
原来,帝王的棋盘,早在数月之前便已悄然落子,只为等待今日的雷霆一击!
“末将……遵旨!”将领重重叩首,铠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转身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夜色中。
安排好一切,沈渊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林清瑶。
而此刻,林清瑶正闭目内视,心神完全沉入了自己体内。
她清晰地“看”到,那些残留在大阵反噬中的漆黑毒丝,此刻正与她自身的药王血脉产生着一种诡异的共鸣——它们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者,反而像找到了归宿的游子,正一丝丝地缠绕上她的经脉,试图与她融为一体,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与灼热交织的异样感。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林清瑶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曾吞噬《逆生卷》残页,又以身为炉炼化了归墟毒源,如今的她,在“万毒归墟阵”的感知中,恐怕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敌人,而是……一个完美的“核心容器”!
这既是能随时引爆她、将她化为阵眼傀儡的致命危机,亦是能让她瞒天过海,潜入大阵核心的最佳掩护!
“师父。”林清瑶猛然睁眼,眸中闪烁着骇人的亮光,她低声对身前的幽兰子残魂问道:“您当年所绘的《百毒图谱》终章,是否曾提及一种名为‘双生蛊引阵’的禁忌之法?”
幽兰子残魂
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仅是伸出那虚幻的指尖,轻轻点在了林清瑶的眉心。
嗡——!
一段古老而晦涩的记忆,如洪流般涌入林清瑶的识海。
那是关于如何以自身为“蛊母”,逆向寻找、侵染、并最终操控世间一切毒阵节点的无上法门!
那一夜,寒风穿帐,篝火将熄。
林清瑶蜷缩在角落,体内毒丝仍在经脉中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皮肤表面泛起一阵阵忽冷忽热的战栗。
沈渊守在一旁,亲手为她施针导引,银针入穴时带来细微的刺痛,指尖微颤,却不肯退下半步。
“你要去,我不会拦。”他低声道,嗓音沙哑如磨砂,“但答应我,活着回来。”
她望着他眼底的血丝,轻轻点头:“等我。”
翌日,拂晓。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晨雾如纱,缭绕营帐四周,湿冷的空气沁入肺腑,带着露水的清冽。
林清瑶已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布袍,将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
临行前,她悄悄取走了将领带回的一份密报残页,上面赫然标注着:“南岭七寨水脉异常,尤以青石村为甚。”
“药灵,你留下。”她对趴在床榻上,气息依旧萎靡的小白狐低语,指尖轻抚其绒毛,触感柔软却微凉,“伪装成普通灵狐,守在沈渊身边,若有异动,立刻通知我。”
交代完毕,她没有丝毫留恋,身形一闪,便如一缕青烟般消失在晨雾之中,独自潜向南岭边缘的一座偏僻村落。
村中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一座鬼城。
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林清瑶潜入一户人家,只见屋内一家老小皆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呼吸均匀,但皮肤却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指尖轻触,竟觉冰冷僵硬,毫无生气波动。
她径直走向院中的水井,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味从井口飘出,钻入鼻腔,初闻似蜜,细嗅却透出腐烂般的腥臭,令人作呕。
她伸出纤纤玉指,从井绳上沾了一滴水珠。
水珠触及指尖的刹那,一股复杂的毒性信息便瞬间涌入她的感知,如同千万根细针扎入神经,传递出七种剧毒混合炼制的讯号——蚀神散。
“七种剧毒混合炼制……蚀神散。”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自语。
此毒无色无味,混入水中后会散发诱人甜香,能使人陷入深度昏迷,在睡梦中被悄无声息地侵蚀神魂,最终化为滋养毒阵的养料。
好狠的手段!
她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块凤玺的碎片——那是之前与巫王投影对抗时崩裂的一角。
她将碎片浸入井水之中,同时催动体内仅存的一丝药王血脉!
青光自碎片上绽放,一股至纯至净的净化之力顺着井水蔓延而下!
整口古井仿佛被煮沸了一般,水流顿时剧烈翻涌,冒出咕嘟咕嘟的黑色气泡,蒸腾起刺鼻的毒雾,噼啪作响!
轰隆——!
就在井水被彻底净化的刹那,井底的石壁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一块巨大的条石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幽暗通道!
那里,正是“万毒归墟阵”遍布北境的无数个外围节点之一!
林清瑶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
通道内阴冷潮湿,石壁渗水,滴答声在空洞中回荡,每一步踏出,足音都被黑暗吞没。
墙壁上刻满了与地上那符文同源的扭曲纹路,指尖拂过,粗糙冰冷,仿佛触摸远古诅咒。
她足尖轻点,身形如鬼魅般掠向通道深处,双手十指翻飞,一道道玄奥的法诀在她指尖凝聚,准备布下“双生蛊引阵”中的“反噬印”,一举切断此处的能量供给!
然而,就在那反噬印即将成形之际!
她体内的“九转归元毒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刺激,骤然狂暴起来!
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性能量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药王印记瞬间失控暴走!
“唔!”
林清瑶眼前一黑,七窍同时渗出鲜血,温热血流滑过脸颊,带着咸腥,身形剧烈摇晃。
该死!她还是低估了这毒源与大阵之间的感应强度!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前一秒,她贝齿狠狠一咬,猛地咬破舌尖!
剧痛如电,瞬间唤回一丝清明!
混乱之中,她心口那枚凤玺碎片陡然爆发出璀璨的金纹,那金纹竟在濒临崩溃之际,与墙上的符文发生诡异排斥,如同正负相激,引发剧烈震荡!
仿佛两股极端之力在狭小空间内猛烈碰撞!
整座地下节点,轰然炸裂!
乱石如雨,气浪咆哮,林清瑶最后的意识里,只觉一股炽热金流护住心脉,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临时行宫。
檐下雨滴敲打着青铜瓦当,一声声沉重如鼓。
案前堆积着数十份战报,墨迹未干,烛火摇曳,映照出沈渊疲惫却坚毅的侧脸。
他手中那本亲手抄录的《清瑶用药录》忽然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急速翻动,最终,精准地停在了一页。
那一页上,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旁边却多了一行他自己都毫无印象、仿佛神启般浮现的朱砂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