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的红绸从朱漆大门一路蜿蜒至内院，将这座百年宅邸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喜庆里。府中宾客盈门，丝竹声与笑语声交织在一起，连檐角垂落的铜铃都在暖风里摇出欢快的调子。
婚宴已过半场，正厅里觥筹交错，谢浩楠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正陪着父亲谢承业向宾客敬酒。人群中，一道青色身影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那是陆峥。他是随周显将军一家来苏州送嫁的，此番过后，还将留在江南协助谢浩楠处理军务。
陆峥手中捏着一只白玉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却没沾过唇。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始终在寻找那个熟悉的浅粉色身影。自入府起，他便下意识地留意着谢语的踪迹，方才见她被几位女眷围着说话，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后来便听说她去了偏厅休息。此刻正厅的喧闹与他无关，满心满眼，都只剩一个念头：今日若不说，怕是再难寻这样合适的时机了。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那微凉的触感稍稍压下了心底的躁动。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锦袍，这是他特意挑选的衣裳，不如喜服张扬，却也衬得他身形挺拔，英气逼人。确认衣襟平整后，他避开正厅的人流，沿着抄手游廊往偏厅走去。廊下种着一排晚樱，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脚步迈得又稳又急。
偏厅里静悄悄的，只在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贵妃榻，谢语正半倚在榻上休息。她穿着一身浅粉襦裙，裙摆上绣着几枝缠枝莲，衬得她肌肤胜雪。许是方才应付宾客累着了，她额角沁出细密的薄汗，鬓边的珍珠发簪微微晃动，脸颊带着酒后的绯红，像春日里初绽的桃花。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陆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陆大哥，你怎么过来了？”谢语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点疲惫和慵懒，她伸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指尖不自觉地攥住了裙摆的一角，那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
陆峥站在离贵妃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胸腔里的心跳得又快又重，仿佛要撞开胸膛跳出来。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从初见时那个躲在将军府议事厅外惊鸿一瞥的小丫头，到如今亭亭玉立、能独当一面的谢家大小姐，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心意，终于在今日有了说出口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落在谢语脸上，一字一句，说得无比郑重：“语儿，我知道今日是大哥的大喜日子，在此刻说这话或许唐突，可我怕再等下去，就没机会了。”
谢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垂着眼，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下裙摆的纹路，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其实早该察觉的，去年她在京城永宁巷谢府，陆峥经常以探望谢浩楠为名，给她带她最爱的各种小吃；在京城母亲开丝绸铺子时候，是他第一时间带人赶来，帮着搭架子，铺货……那些细碎的温柔，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只是少女的羞涩，让她始终未曾点破。
“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知道。”陆峥往前迈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想娶你，往后余生，无论是风雨还是坦途，我定用性命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语儿，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的话直白又恳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谢语心底的闸门。她猛地抬头，撞进陆峥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装着满满的真诚与期待，还有一丝怕被拒绝的忐忑。她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节都泛了白，却还是鼓起勇气，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应：“我……我愿意。”
话音刚落，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林婉清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原来她方才陪几位老夫人回内院歇息，路过偏厅时，恰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将陆峥眼中的紧张与郑重、女儿脸上的羞涩与坚定都看在眼里，心里便已有了主意。
陆峥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着林婉清深深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紧张：“伯母，方才晚辈唐突，还望您恕罪。我对语儿是真心实意，恳请您同意我与语儿交往。”
林婉清笑着走上前，伸手扶起陆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满是欣慰：“陆副将不必多礼。浩楠已经把你的心意转达了，你是个稳重可靠的孩子，这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她转头看向谢语，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儿自小性子柔，却也有自己的主意，今日能听到她这样坚定的回答，想必是真心喜欢你。”
“娘……”谢语羞得低下头，靠在林婉清的肩头，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林婉清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转向陆峥：“你们年轻人的心意，我懂。既然两情相悦，便先好好交往着。往后你在江南协助浩楠，也能多些机会照顾语儿。待日后时机成熟，你们彼此了解得更透彻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得到林婉清的认可，陆峥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再次躬身行礼：“多谢伯母成全，晚辈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更不会辜负语儿。”
谢语抬起头，恰好对上陆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映着对方的身影，那里面藏着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这事很快便传到了谢承业耳中。彼时他正在书房与谢浩楠商议宾客回礼事宜，听闻消息后，放下手中的礼单，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陆峥这孩子，我倒是早就留意过。”谢承业呷了一口茶，语气里带着赞许，“他随周将军征战多年，战功赫赫，性子又正直沉稳，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浮躁之气，与语儿倒是相配。”
谢浩楠也笑着点头：“陆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之前在京城府里遇到麻烦，他总是第一个伸手相助，对语儿也一直很照顾。如今他们两情相悦，也是一桩美事。”
正说着，陆峥便跟着下人来到了书房。他知道谢承业是谢家的主心骨，得到林婉清的同意后，便主动前来拜见。见到谢承业，他恭敬行礼：“晚辈陆峥，见过伯父。”
谢承业示意他起身，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那目光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审视。“陆副将，”谢承业开口，语气严肃却不失温和，“语儿是我们谢家的掌上明珠，从小被我们宠着长大，性子单纯，没经历过什么风雨。你既然喜欢她，往后便要好好待她，不能让她受委屈。”
“晚辈明白。”陆峥挺直脊背，语气坚定，“伯父放心，我定会用一生去呵护语儿，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挡在她身前。”
谢承业看着他眼中的坚定，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你战功赫赫，为人正直，谢家不会亏待你。往后在江南，你与浩楠相互扶持，好好做事，也好好与语儿相处。”
“多谢伯父。”陆峥心中激动，再次躬身行礼，这一次，他的动作里满是郑重与感激。
从书房出来时，夕阳正透过走廊的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语正站在廊下等他，手里拿着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陆大哥，父亲他……”
“伯父已经同意了。”陆峥笑着伸手，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带着微凉的温度，被他握住时，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松开。
两人并肩走在廊下，晚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不远处的正厅里，丝竹声依旧悠扬，宾客的笑语声隐约传来，却都成了他们身后的背景。谢语侧头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眼底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她轻轻勾起唇角，心里像揣了一块蜜糖，甜得快要溢出来。
陆峥握紧她的手，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以后承蒙语儿多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