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的日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压抑的等待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越来越浓的紧张感。
沃尔夫家族的人行色匆匆,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肃穆,就连小卢克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再像之前那样活泼好动,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摆弄着他那个破旧的布娃娃。
恺撒、楚子航和路明非被安排在靠近卢克“家”的一个稍大些的隔间里休息,美其名曰“贵客待遇”,但三人心知肚明,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波波叔或者族长总会“适时”地出现,告知他们准备的进度,或者强调行动的紧迫性,但关于计划的核心细节,尤其是那个所谓的“引信”具体如何运作,如何确保能精准投入核心,始终语焉不详。
这种被蒙在鼓里、还要把命搭进去的感觉糟透了。
“不能再等了。”
在一次族长离开后,恺撒压低声音,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我们必须自己掌握一些主动权。至少,要弄清楚这个家族到底有没有藏着掖着别的秘密。”
楚子航点头
“同意。被动参与风险过高。”
路明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这倒不全是装的,地下的沉闷环境和持续的精神紧绷确实让人疲惫。
“所以呢?两位大佬有什么高见?总不能直接去问族长‘嘿,老哥,你是不是有啥没告诉我们?’吧?”
恺撒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三根长短不一的草茎不知他从哪个角落薅来的。
“老办法,抽签。抽到最短的人,负责今晚……嗯,按照这里的计时,应该是‘休息周期’内,想办法出去探探路。目标是寻找任何可能与计划不符的线索,或者他们隐藏起来的秘密区域。记住,绝对不能被发现。”
路明非看着那三根草茎,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他怀着悲壮的心情伸出手,抽出的那根草茎,比恺撒和楚子航手里的,短了足足一截。
“……”
路明非看着手里那截可怜的短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楚子航和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的恺撒,认命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这种倒霉差事准落我头上。”
但抱怨归抱怨,路明非行动上却不含糊。
等到避难所内大部分声响都沉寂下去,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是族长所在方向的低沉讨论声和卢克均匀的呼吸声时,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隔间。
他没有走波波叔带他们走过的那些明显通道。
那些通道墙壁上铭刻的炼金矩阵如同活物,他可不想轻易尝试触发它们的“热情招待”。
他选择了一条看似废弃的、堆满杂物和剥落泥土的狭窄岔路。
黑暗中,路明非没有使用任何光源。
他微微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金色微光在他眼底流转
他没有完全点燃黄金瞳,那太显眼了,只是将意能凝聚在视觉神经,大幅提升暗视觉和动态捕捉能力。
同时,一股无形的、细腻的意能波动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向前方扩散开来。
这不是粗暴的探测,而是极其精妙的感知。
意能如同无数最细微的触须,轻轻拂过前方的地面、墙壁、天花板,感知着能量的流动、物质的密度、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不自然的机关或能量节点。
“左边三步,地面下方三寸有微弱的能量回路,绕开……”
“头顶有松动石块,避开……”
“右前方墙壁夹层……空的?有意思……”
路明非如同一个最顶尖的拆弹专家,在危机四伏的雷区中谨慎前行。
他的动作轻盈得如同猫科动物,每一步都落在最坚实、最“干净”的地方,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偶尔有意能触碰到某些沉寂的炼金纹路,引发极其细微的能量涟漪,他也总能提前感知,并用意能轻轻抚平,或者改变路径,避免触动更深层次的警报。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
他必须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意能的输出要精准而稳定,不能太强引起注意,也不能太弱无法探测危险。
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眼神依旧专注甚是……乐在其中?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对于路明非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还挺刺激的。
总比坐在那里干等着被人当枪使强多了。
他沿着这条废弃岔路深入,发现这里远比想象中复杂。
通道并非一条直线,而是如同蛛网般四通八达,许多地方有明显的坍塌或人为封堵的痕迹,似乎是被家族主动废弃的区域。
但路明非的意能感知告诉他,在一些封堵的石块后面,似乎另有乾坤。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几处特别危险的能量淤积点,来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像是旧储藏室的地方。
这里堆满了锈蚀的金属零件和腐烂的木箱,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
然而,路明非的意能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在房间最内侧的一面墙壁后面,传来的能量波动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那波动更加有序,更加……“鲜活”?而且,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檀香又混合着草药的味道,与避难所其他区域那股泥土和霉味格格不入。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面墙壁。
意能仔细扫描着墙壁的每一寸。
表面看起来是粗糙的夯土墙,但意能反馈显示,墙壁内部嵌有极其精巧的、处于半激活状态的炼金矩阵,其复杂程度远超通道里那些警示性的纹路。
这更像是一个……锁。
而在墙壁靠近地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意能感知到了一个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微小的能量节点。
这个节点似乎是整个锁的关键,或者说,是一个隐蔽的“钥匙孔”。
路明非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个节点所在的位置。肉眼看去,那里只有一块颜色稍深的土块。
但他相信自己的意能感知。
“藏得可真够深的……”
他在心里嘀咕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族长的秘密小金库?还是……关于那个‘备用计划’的真正底牌?”
他伸出手指,没有直接触碰,而是将一缕极其纤细、高度凝聚的意能,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刺向那个能量节点。
他需要判断,这个“锁”后面,到底值不值得他冒更大的风险去打开。
而就在他的意能探针即将接触节点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墙壁深处的嗡鸣,让路明非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一声“嗡”鸣其实并不算响亮,但在路明非高度紧张、万籁俱寂的感知中,不亚于一声惊雷。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
完了!触警报了!要被波波叔剁成臊子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下一秒,整个地下避难所警铃大作,然后族长阴沉着脸,波波叔提着砍刀,把他堵在这个堆满破烂的角落里……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身体紧绷,摆出了随时准备跑路或者拼命的架势,意能如同受惊的刺猬般收缩回来,护住周身。
然而,预想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
几秒钟过去了,周围依旧死寂。
只有他自己因为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擂鼓的声音。
那声“嗡”鸣过后,并没有引发任何连锁反应。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那面粗糙的夯土墙上,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就在他意能探针刚才触碰的那个位置,墙壁内部嵌着的炼金矩阵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柔和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涟漪。
紧接着,墙壁表面,那些凹凸不平的土石纹理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重组,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门的轮廓,就在他眼前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扇门与墙壁浑然一体,边缘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门轴或把手,仿佛原本就长在那里,只是之前被某种幻术或者更高明的炼金手段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门的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深色的木头,但又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上面刻满了比通道里更加繁复、更加古老的炼金符文,此刻这些符文正流淌着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能量光晕。
“不是警报……是……门开了?”
路明非脑子里的空白被巨大的惊愕和好奇心取代。
他没想到,自己那小心翼翼的意能试探,非但没有触发陷阱,反而像是用对了钥匙,打开了某个秘密的入口。
一瞬间,无数疑问涌上了他的脑海
族长知不知道这个门?波波叔知不知道?这扇门后面,是藏着沃尔夫家族真正的秘密,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禁区?
强烈的好奇心如同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
来都来了,门都开了,不进去看看,对得起自己刚才差点吓出来的心脏病吗?
他再次扩散开意能,仔细感知门周围以及门后的情况。
门上的炼金矩阵似乎处于一种稳定的开启状态,没有攻击性。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更加幽深的暗道,但空气流通,没有陈腐或危险的气息,反而那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和草药混合的味道更加清晰了。
干了!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一丝不安。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那扇材质奇特的门上。
触手冰凉而温润,仿佛玉石。
稍一用力,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显示出极其精湛的工艺。
门后,果然是一条向下的阶梯。
与外面废弃通道的杂乱肮脏不同,这条阶梯显得异常干净整洁,阶梯和两侧的墙壁都是由某种打磨光滑的乳白色石材砌成,上面同样铭刻着细密的炼金纹路,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微光,照亮了前路。
空气清新,带着那股好闻的异香。
“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吧?”
路明非心里嘀咕着,越发觉得这个沃尔夫家族水深得很。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暗道,反手将门轻轻虚掩上,没有完全关死。
阶梯不长,转了两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来到了一个比上面卢克的“家”要宽敞、精致得多的小厅。
这里更像是一个起居室,地面铺着厚厚的、编织着奇异图案的地毯,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着星空和古老仪式的壁毯,角落里甚至摆放着几盆生长茂盛的、散发着荧光的奇异植物,为这里提供了主要光源。
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而在这个小厅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木门。
这扇木门与入口那扇隐藏门截然不同。
它是由某种深紫色的、带着天然木纹的木材打造,做工极其精致,门板上用金银丝线镶嵌出日月星辰和某种类似藤蔓的图案,中心位置是一个复杂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
门把手是温润的白玉材质。整体给人一种宁静、神秘而又……被精心呵护的感觉。
“这又是哪儿?”
路明非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他走到木门前,意能感知告诉他,这扇门后面有生命的气息,而且……只有一个?非常微弱,但很平稳。
会是谁?被秘密关押的囚犯?某个隐居的长老?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握住了那冰凉的白玉门把手。
他再次确认门后没有危险的能量反应,然后,极其缓慢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拧动了门把手。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路明非凑近缝隙,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比外面小厅更加柔和温暖的光芒。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布置得如同童话般的小房间。
墙壁是淡蓝色的,画着云朵和小鸟。
一张铺着柔软羽绒被的小床,床头上挂着一串用彩色贝壳和羽毛做成的风铃。
一张小书桌,上面放着几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古书和一些彩色的画笔。
地上散落着几个手工缝制的布偶。
而就在房间中央,一块厚厚的、绣着星辰图案的地毯上,一个穿着干净白色睡裙的小女孩,正背对着门,坐在那里,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中的什么东西。
她的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如同月光织成的瀑布,柔顺地披散在瘦弱的肩头。
似乎是被开门时那极其细微的气流惊动,又或者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小女孩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路明非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是一张极其苍白、缺乏血色的精致小脸,五官如同瓷娃娃般剔透。
而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不是普通孩子的眼睛。
她的瞳孔,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银辉的颜色,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
此刻,这双奇异的眼睛,正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透过门缝,精准地捕捉到了路明非偷窥的视线!
没有惊恐,没有尖叫,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小女孩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透明的眼眸中倒映出路明非那张因为惊愕而有些僵硬的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
路明非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入室窃贼,大脑再次陷入短暂的宕机状态,连准备好的说辞比如“走错门了”或者“我是修水管的”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大一小就这样隔着一条门缝,无声地对视着。
几秒钟后,就在路明非准备硬着头皮开口或者干脆掉头就跑的时候,小女孩却忽然微微歪了歪头,银白色的发丝滑落肩头。
她那双透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好奇的光芒。
然后,她用一种清脆而带着点虚弱感的童音,轻轻开口,说出了意味深长的话。
“你身上……有特别的味道。还有……外面黑暗的味道。你是……新的‘柴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