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用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房门,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房间内部的景象,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普通,陈旧,但出乎意料地干净。
大约十平米的空间,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一个木质衣柜,一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写字桌,一把塑料椅子,以及一扇装着老旧纱窗、面向后方树林的窗户。
墙壁是同样的廉价壁纸,天花板角落能看到细微的水渍痕迹,但没有任何明显的霉斑或灰尘堆积。
空气里弥漫着和楼下一样的、试图掩盖陈腐气味的廉价清新剂味道。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正常得就像任何一个预算有限的旅行者会选择的、乏善可陈的落脚点。
但这种“正常”,在经历了街道上那诡异的集体注视和前台老人那程序化的和善之后,反而让路明非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点。
他没有立刻坐下或放下背包,而是如同本能般,开始以一种系统而高效的方式检查这个房间。
这是师父早年训练他养成的习惯,后来在卡塞尔学院的实战课程中又被进一步强化。
意能如同无形的流水,缓缓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同时,他的眼睛和手指也没有闲着。
他检查了床底,只有积攒的些许灰尘,没有异物。 他轻轻敲击了墙壁和地板,声音沉闷,似乎是实心的,没有隐藏空间。
他仔细查看了窗户和窗框,锈迹斑斑,但锁扣完好,纱窗也没有破损,窗外是茂密得有些压抑的树林,安静得可怕。
他打开了衣柜,可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孤零零的衣架,散发着木头的陈旧气味。
他甚至检查了天花板和灯具但除了那点水渍,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窃听器,没有针孔摄像头,没有隐藏的炼金矩阵,没有死侍残留的气息……什么都没有。
这个房间干净得像是一间从未有人住过的、刚刚被打扫过的样板间,除了那股无法彻底驱散的陈旧感。
路明非皱起了眉头。
难道真的是自己神经过敏了?这个小镇只是排外,而那个老人只是比较……怪异?
他走到那张看起来最不靠谱的写字桌前。
桌子是老式的木质结构,桌面上有一些难以擦除的划痕和杯底留下的印记。
他随手将背包放在桌上,打算先坐下整理一下思绪,再用加密频道和恺撒他们简单汇报一下情况虽然目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然而,就在他放下背包,手无意中碰到桌沿时——
“啪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声音不大,但在绝对的安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路明非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的目光如同闪电般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桌脚下方的地面。
那里,一枚钥匙,正静静地躺在磨损严重的地毯纤维上。
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黄铜材质,因为长期的摩挲和氧化,表面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光泽,边缘有些磨损。
钥匙的齿纹很奇特,不是现代那种复杂的、带磁性的防盗齿,也不是那种最简单的老式平齿,而是一种弯曲的、带着某种古老而怪异规律的波浪形齿纹。
钥匙的顶端,是一个小小的、同样被磨得光滑的圆形环扣,似乎曾经被串在某个钥匙圈上。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钥匙?
房间里为什么会有钥匙?
他立刻蹲下身,但没有贸然去捡。他的意能高度集中,如同精密扫描仪般笼罩着这枚突然出现的钥匙。
没有能量波动。
没有诅咒或者炼金术的痕迹。
它就是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样式有些古老的黄铜钥匙。
但这恰恰是最不普通的地方。
他刚才检查房间的时候,百分之百确定,桌子底下,以及整个房间的地面,都是空的,绝对没有这枚钥匙。
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是从桌子上掉下来的?路明非立刻检查桌面。
桌面空空如也,只有划痕和灰尘。
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刚才他放下背包时,手也只是碰到了桌沿。
是从背包里掉出来的?不可能。他的背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常规装备、个人终端和少量现金,根本没有这样的钥匙。
而且如果是背包里的,掉落的声音和轨迹也不对。
是从桌子的缝隙里掉出来的?他刚才检查过桌子,虽然老旧,但结构完整,没有明显的裂缝或抽屉。
那么……这枚钥匙,是从哪里来的?
它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路明非的眼睛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视整个房间。
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窗户关着,门关着,除了他,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被窥视和被操纵的感觉。
这个房间绝对有问题!
或者说,这个旅馆,这个小镇,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他们可能从踏入小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某个看不见的领域中。
这枚钥匙,是道具?是线索?还是……陷阱?
无数问题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涌上路明非的脑海。
这钥匙是开什么的?这个房间里明明没有任何锁孔!衣柜的锁是坏的,门锁是另一把钥匙,窗户没有锁……
它是用来开启某个隐藏空间的?可他已经检查过,墙壁和地板都是实心的。
还是说……它根本不属于这个房间?是之前的住客遗落的?但老人说最近没什么客人,而且这钥匙的磨损程度,不像近期使用的。
或者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留给他的?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用意能仔细感知钥匙和周围的环境,依旧一无所获。
这钥匙仿佛就是一个纯粹的、物理意义上的金属制品。
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枚钥匙。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
齿纹摩擦着他的指尖,传递来一种奇特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他将钥匙握在掌心,仔细端详。除了那奇特的波浪齿纹和岁月的痕迹,再也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没有刻字,没有符号,没有任何能表明其身份或用途的标记。
但它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路明非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薄薄的窗帘一角,看向外面。树林依旧寂静,茂密的枝叶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迹象。
他又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
楼下没有任何声音,那个老人似乎又回到了他的摇椅上,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一切如常。
但路明非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这枚莫名出现的钥匙,像是一把真正的钥匙,插入了他心中那扇名为“疑虑”的锁孔,并且轻轻转动,打开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扑朔迷离的谜团之门。
他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看来,这次任务,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诡异得多。
他需要重新评估局势,并且……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恺撒和楚子航。
而下一刻,他的门被敲响了。
不是那种急促的、带着明确意图的砸门,也不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轻叩。
就是那么一声,清晰、短促、甚至可以说得上“礼貌”,仿佛邻居过来借个酱油。
但正是这种“正常”的敲门声,在此刻此地,显得无比诡异
因为他刚才贴在门上倾听时,门外走廊绝对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脚步声靠近!
这声音就像是……凭空直接出现在他门板上的一样。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一声之后,门外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没有呼吸声,没有衣物摩擦声,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一声敲门,只是幻觉,或者……是某种非人存在漫不经心的一次触碰。
路明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瞬间冰冷下去。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左手掌心一道微不可察的赤红色流光一闪而过刑天铠甲的召唤器已然被他紧紧握住,那冰冷而熟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感,稍稍驱散了些许突如其来的寒意。
与此同时,他的腰间,一条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玉、表面流淌着微弱能量纹路的腰带无声无息地浮现,紧密地贴合在他的牛仔裤和衬衫之下。
只要他心念一动,将左手紧握的召唤器往腰带正中的卡槽一按,赤红色的铠甲便能在百分之一秒内完成合体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面对未知危险时唯一的底气。
但此刻,路明非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懊恼和吐槽欲
“妈的!”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为什么这破召唤器不能像那些科幻片里一样,直接植入皮下或者焊死在腰上?!每次都要凭空召唤出来再插进去!这零点几秒的延迟关键时刻可是要命的啊!设计这玩意儿的阿瑞斯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实战常识?!还是说他们打架前都先跟对手鞠个躬说‘请稍等我要变身了’?!”
这种不合时宜的吐槽是他缓解巨大压力的方式,但丝毫不敢影响他的实际动作。
他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微微低伏,重心下沉,摆出了最适合瞬间发力或闪避的姿态。
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来历不明的钥匙,左手召唤器抵在腰带卡槽前,只差最后那一下按压。
意能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辐射开来,如同高精度声纳,死死锁定着门外那片区域。
依旧……空空如也。
没有活物的热量辐射,没有心跳呼吸,没有能量波动……门外仿佛是一片虚无的真空,刚才那声敲门只是宇宙背景辐射的一次偶然波动。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鬼,也该有点阴气或者精神干扰吧?!就算是高速移动的物体,也该有空气扰动的痕迹吧?!
路明非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种完全探测不到任何东西,却又被明确“拜访”的感觉,比直接冲进来一个死侍更让人毛骨悚然。
是某种极高明的潜行术?还是……根本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物”?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
门内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极度危险的对峙。
路明非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最微弱的声响。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听到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他在犹豫。
是立刻变身,直接破门而出看个究竟?还是继续等待,以不变应万变?
立刻变身,力量最大化,安全最有保障。
但后果是彻底暴露,刑天铠甲的能量 绝对无法掩盖,一旦启动,就像是在黑暗中点燃火炬,会瞬间惊动小镇里所有隐藏的东西,任务也就谈不上什么“低调”了。
继续等待,风险极大。
天知道门外那东西到底想干什么?它是不是在等待自己放松警惕的瞬间?
就在路明非脑中飞速权衡,肌肉因为极度紧绷而开始微微发酸时——
“叩叩。”
那敲门声,又响起了。
依旧是两声,短促,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一模一样的节奏和力度。
仿佛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耐心地、冷漠地重复着它的指令。
而路明非的意能探测,依旧是一片空白。
绝对的空白!
冷汗顺着路明非的鬓角滑落。他死死咬住牙关,左手拇指已经按在了召唤器的激活按钮上,只要再稍微用力……
突然!
他的意能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之前的变化。
不是在门外,而是在……门板本身。
那扇老旧的、木质的大门表面,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木纤维,正在以一种奇特的、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微微震颤、排列。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门板的另一面……极其缓慢地、试图“渗透”进来。
不是暴力破坏,不是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更诡异、更难以理解的方式。
就像是……水在渗透纸张,或者……阴影在吞噬光线?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
不能再等了!
不管外面是什么鬼东西,它正在进来!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按下召唤器的瞬间——
“叮——咚——”
一个清脆悦耳、甚至有点欢快的电子门铃音乐声,毫无预兆地、突兀地从楼下前台的方向传了过来。
声音透过地板和墙壁,微弱但清晰地传入了房间。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正常声音,如同一声惊雷,猛地劈入了这诡异僵持的氛围中。
门板上那细微的、诡异的渗透感,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外那片被路明非意能锁定的“虚无”,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恢复了常态
虽然依旧安静,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路明非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势,僵在原地,足足过了十几秒,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按在召唤器上的拇指。
腰间的黑色腰带和手中的召唤器化作点点微光,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后背的衣物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粘腻感。
他缓缓直起身,依旧死死地盯着房门,意能不敢有丝毫松懈。
刚才……到底是什么?
那敲门声,那试图渗透门板的东西,以及最后那声恰到好处的门铃……
是巧合?还是某种平衡被打破了?
路明非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依旧紧握的右手上,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硌得他掌心生疼。
这枚钥匙的出现,和刚才的敲门声,有没有关系?
他必须立刻联系恺撒和楚子航了。
这里的情况,已经彻底失控。
可就当他看向窗户的时候,一股寒气瞬间爬上了他的脊背
因为窗外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