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卡塞尔学院沉寂如墓。恺撒·加图索并未入睡。
他独自站在宿舍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笼罩在夜色中的沉睡校园,远处黑沉的山峦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
他手中端着一杯未加糖的黑咖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湛蓝的眼眸深处映着稀疏的星光,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白天的任务简报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校董会的直接指令、语焉不详的“重要物品”、A级专员的离奇失踪、那些诡异的能量残留和生物组织……一切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而执行部,或者说校董会,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他们全部真相。
就在他试图理清思绪时,放在桌面上的私人卫星电话,
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发出低沉而持续的震动。
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个加密的徽标在闪烁——那是加图索家族的纹章。
恺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个时候?他看了一眼对面床上似乎已然入睡、呼吸平稳的楚子航,拿起电话,无声地走到了阳台,并轻轻拉上了玻璃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
他按下接听键,将电话贴在耳边,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来自极远深处的电流杂音,然后,一个苍老、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他的叔叔,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主,弗罗斯特·加图索。
“恺撒。”
弗罗斯特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显得有些失真,却依旧能听出那份刻入骨髓的、属于上位者的冷漠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叔叔。”
恺撒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结冰的湖面,
“深夜来电,有什么紧急指示?还是校董会又有了新的‘补充说明’?”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弗罗斯特似乎没有听出,或者刻意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异样,直入主题,声音压得更低
“关于你即将执行的任务。密西西比州的那件‘物品’。”
恺撒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轻轻呷了一口冰冷的黑咖啡,等待着下文。
“那件物品……比施耐德告诉你们的,更重要。”
弗罗斯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重的压力,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心力,
“它关系到……先贤祠里几位长老的……‘延续’。”
先贤祠长老?延续?
恺撒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虽然对家族内部最核心的隐秘所知有限,但也隐约知道那些如同活化石般的存在,知道他们对于加图索家族意味着什么。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恺撒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带上了一丝追问。
“你不必知道它具体是什么。”
弗罗斯特打断了他,语气变得强硬而急促,
“你只需要知道,它绝不能落入任何外人手中,也绝不能……以它原本的状态,被送回先贤祠。”
恺撒的心猛地一沉。他嗅到了阴谋和肮脏交易的味道。
“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仿佛弗罗斯特在斟酌用词,最终,他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带着冰冷决绝的语气说道
“我们会给你提供一个……‘替代品’。外观、能量都会尽可能模仿。你的任务,是在找到原物品后,用它进行替换。然后,将真正的原物品……秘密销毁,或者,如果你能做到,秘密带回交给家族的人。”
“什么?!”
恺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握着电话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替换?销毁?秘密带回?
校董会下达的最高优先级任务,寻找关乎先贤祠长老“延续”的重要物品,而他的叔叔,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主,竟然要求他暗中调包,甚至销毁原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极度厌恶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弗罗斯特!”
恺撒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优雅和冷静,变得如同出鞘的刀锋般锐利冰冷,他甚至省略了敬语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公然背叛校董会!背叛秘党的规则!”
“规则?!”
弗罗斯特的声音也陡然拔高,
“恺撒!你太年轻了!你根本不懂!那些规则是给外人看的!先贤祠里的长老们……他们等不起了!这件东西……它确实能‘延续’,但它的代价……它的风险……家族无法承受!我们必须掌控它!必须以我们的方式!”
“所以就要用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手段?!”
恺撒低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偷梁换柱?这就是你所谓的‘家族荣耀’?这就是加图索的存续之道?!靠着欺骗和背叛?!”
“这是为了生存!恺撒!”
弗罗斯特的声音变得尖利
“为了家族能在未来的风暴中屹立不倒!有些牺牲是必要的!有些黑暗必须背负!等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你就会明白!”
“我永远也不会明白!”
恺撒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决绝
“我也永远不会坐到你的位置上,如果那个位置需要靠这种肮脏的手段来维持!”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但话语却如同冰雹般砸向电话另一端
“我的荣耀,是我手中的狄克推多赢来的!是我每一次任务、每一次战斗中用实力和意志挣来的!它干干净净,闪耀如同太阳!不需要你们那些躲在阴影里、散发着腐朽臭味的阴谋诡计来‘衬托’!”
“加图索的荣耀?”
恺撒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
“如果所谓的家族荣耀,就是让你们变成一群只会在阴沟里窃窃私语、算计着如何偷窃和欺骗、连面对自身衰朽的勇气都没有的老鼠……那这种荣耀,我恺撒·加图索,不屑一顾!”
“你?!”
弗罗斯特似乎被这番毫不留情、近乎叛逆的言论气得噎住了,电话那头传来他粗重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听着,弗罗斯特。”
恺撒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燃烧的烈焰,
“我会去执行任务。我会找到那件物品,也会找到失踪的专员。但我会按照校董会的命令,原封不动地将它带回!至于你们那些可笑的‘替代品’和肮脏的念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把它们塞回你们的脑子里,或者和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计划一起,烂在阴沟里!”
说完,根本不给弗罗斯特任何反驳或咆哮的机会,恺撒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恺撒猛地将卫星电话从耳边拿开,手臂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死死攥着电话,几乎要将它捏碎。湛蓝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背叛和玷污了的厌恶感。
他看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些躲在古老庄园深处、如同吸血鬼般渴求着“延续”、不惜践踏一切规则的老家伙们,还有他那早已被家族重担和黑暗秘密压弯了脊梁、变得面目可憎的叔叔。
“阴沟里的老鼠……”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骄傲的弧度。
他,恺撒·加图索,生来就注定要站在阳光之下,征服一切,赢得一切。他的荣耀,无需任何阴暗的附庸。
他将杯中冰冷的咖啡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滋味仿佛此刻的心情。
转身回到室内,他将卫星电话随意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恺撒站在房间中央,月光透过玻璃门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被压下,重新变回了那个骄傲、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学生会主席。
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和冷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面对任务中未知的危险,更要警惕来自家族内部的、更加隐秘的暗箭。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是恺撒。
冰冷的卫星电话被随意扔在桌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似乎还在房间里回荡。
恺撒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阳台的玻璃门,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
他闭上眼,试图将胸腔里那团因愤怒和鄙夷而灼烧的火焰强行压下去,但指尖微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那张原本应该“熟睡”的床铺方向传来。
“看来,和你想的一样。”
恺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猛地转过身。
只见对面床铺上,楚子航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睡衣,被子整齐地叠放在一边,仿佛从未躺下过。
碎发下的黄金瞳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冷静的光芒,正平静地注视着恺撒。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好奇,更没有同情或嘲讽,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
他听到了。
毫无疑问,听到了大部分,甚至全部。
一瞬间,恺撒感到一种极其罕见的、几乎是狼狈的尴尬和怒火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家族内部最不堪、最龌龊的算计,竟然被一个外人,尤其是被楚子航这个他视为最强竞争对手的人全然听了去。
这比任务本身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和羞辱。
但他毕竟是恺撒·加图索。那瞬间的失态很快被他强大的自制力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有的、略带傲慢的淡然面具,只是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抱歉,”
恺撒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让你听到这些……不怎么光彩的家务事。”
他用了“家务事”这个词,试图将这件事划定在私人范畴内,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楚子航并没有回应他的道歉,也没有对“家务事”这个定义发表任何看法。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专注,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一个豪门家族的惊天阴谋,而只是一组需要分析的数据。
“不必。”
楚子航淡淡地开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你的私人通讯内容与我无关。但我听到了关于任务的部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黄金瞳的光芒似乎凝聚了些许。
“你的叔叔,加图索代理家主,不惜冒险在任务前夜联系你,要求你替换甚至销毁校董会指定回收的重要物品。这本身说明了几个问题。”
恺撒皱起了眉,看着楚子航。
他没想到楚子航会如此直接地切入正题,而且是以一种完全冷静、近乎冷酷的分析态度。
“第一,”
楚子航继续道,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
“那件物品的重要性,远超校董会告知我们的程度。它重要到让加图索家族宁愿冒着背叛整个秘党的风险,也要试图将其掌控或毁灭。”
“第二,加图索家族内部,或者说至少是高层,对这件物品的态度存在严重分歧。校董会的命令代表了一方,而你叔叔的要求代表了另一方,甚至可能是……加图索家族真正掌权者的意志。”
恺撒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虽然知道家族有长老会的存在,知道他们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但具体细节,即便是他这位名义上的继承人,也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那些老家伙们超然物外,却又在关键时刻能左右家族的命运。
楚子航是怎么知道“真正掌权者”这种概念的?狮心会的情报网已经深入到这种程度了?
仿佛看穿了恺撒的疑虑,楚子航补充了一句,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狮心会的档案室里有关于各大家族架构的公开资料。加图索家族的长老会并非绝对秘密。只是外人无从得知其具体运作方式,而且这种东西只要稍加推理就能特理出来。”
他继续分析,将恺撒的注意力拉回任务本身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那件物品是什么,它显然极其危险,或者具有某种……难以控制的特性。以至于加图索家的部分决策者认为,与其让它完整回归校董会,不如彻底毁掉,或者由他们自己秘密掌控。这种‘宁为玉碎’的态度,通常意味着物品本身可能是一把极度危险的双刃剑。”
恺撒沉默地听着,心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警惕所取代。
“所以,”
楚子航总结道,目光再次看向恺撒,
“这次任务的目标,可能比我们最初预估的要危险得多。我们不仅要面对导致专员失踪的、未知的‘异常’,可能还要面对……来自其他方面的阻碍。”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他方面”指代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恺撒缓缓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他不得不承认,楚子航是对的。
弗罗斯特的这通电话,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像是一盏探照灯,照亮了前方道路上更加深邃和危险的迷雾。
家族的那帮老家伙……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能让他们如此疯狂?
“一群疯子……”
恺撒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弗罗斯特,还是在骂那些藏在先贤祠里的长老。
他抬起头,看向楚子航,眼神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锐利和决断
“你说得对。这次任务,从现在开始,性质完全不同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严肃
“我们需要更加小心。不仅要防备任务简报里提到的‘异常’,更要警惕……任何可能的‘意外’。包括来自我们‘自己人’的。”
楚子航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他对于恺撒能如此迅速地从家族情感的漩涡中挣脱出来,恢复到战斗状态,似乎并不意外。
“情报是关键。”
楚子航说道
“我们需要在抵达之前,尽可能多地了解任务区域的一切信息,包括地质、历史、传说,以及……加图索家族在该区域可能存在的任何产业或联络点。”
后面这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
恺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家族可能插手,那么了解他们的潜在据点和支持网络,就是必要的防范。
“我会处理。”
恺撒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动用学生会和加图索家族内部少数还忠于他个人的力量,去调查自己家族可能设置的障碍,这无疑是一种讽刺,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另外,”
楚子航补充道,目光扫过房间,
“这件事,是否需要告知路明非?”
恺撒沉默了片刻。
路明非……那个神秘的S级,实力强大却总是藏着掖着,背景成谜。
他是变量,也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暂时不必。”
恺撒最终做出了决定,
“情况未明,知道的人越多,变数越大。先看看他的表现再说。但任务中,我们三个必须保持最高程度的警惕和……有限的信任。”
有限的信任。
这是目前他们这个小队能达成的最佳状态了。
楚子航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他重新躺了下去,拉过被子,仿佛刚才那段足以引发地震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保持联络。”
他闭上眼,最后说了一句,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恺撒看着对面床上似乎瞬间进入休眠状态的楚子航,深吸了一口气。
夜还很长。
但某些东西,已经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