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与其说是知识的圣殿,不如说更像一座沉默的堡垒。
高耸的穹顶绘着晦涩的星图,巨大的大理石柱支撑起层层叠叠、仿佛望不到尽头的书架。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羊皮卷和某种特殊防虫药水的混合气味,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管理员偶尔敲击电脑键盘的细微声响,以及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路明非独自坐在一张宽大的橡木书桌前,桌面上摊开着好几本厚重得能当凶器的大部头典籍。
灯光从他头顶的复古黄铜灯罩中流泻下来,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指尖划过泛黄书页上那些模糊不清的插画和用古老语言写就的记载,眉头紧锁。
《龙族谱系初探》、《失落的王朝:四大君主考》、《言灵序列表(残本)》…这些被严密保管的典籍,对于外界而言是足以引发轰动的绝密,但对于卡塞尔的学生,尤其是拥有高级权限的学生来说,却是必须啃下的功课。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关于“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描述上。
文字语焉不详,充斥着“究极的炼金王者”、“掌控火焰与金属的权柄”、“暴戾的毁灭者”这类充满敬畏与恐惧的词汇。
插画更是抽象,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扭曲的、笼罩在烈焰与青铜巨柱中的庞大黑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疯狂。
诺顿…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路明非这些天被各种计划、学习和力量掌控问题所填满的思绪。
老唐。
那个在网络上和他插科打诨、一起打星际、抱怨生活琐事、有点怂又很讲义气的的网友。
那个在芝加哥线下见面时,会因为八音盒的龙文而痛苦抱头、露出不属于“老唐”这个身份的挣扎与痛苦的混血种。
路明非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延缓诺顿的苏醒,如何用阿瑞斯封印术暂时困住那个可怕的灵魂。
他成功了,至少是暂时成功了。
他将“老唐”这个人格从毁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但然后呢?
封印术不是万能的。
它就像一道堤坝,而诺顿的力量是不断上涨的洪水,迟早有冲垮堤坝的那一天。
更何况,还有卡塞尔学院,还有秘党…他们绝不会允许一位苏醒的龙王逍遥法外。
一旦诺顿的气息再次泄露,等待老唐的,将是整个秘党最冷酷无情的追杀。
到那时,老唐…还是老唐吗?
当青铜与火的权柄彻底苏醒,那属于龙王诺顿的、庞大而古老的记忆和意志洪流,会如何冲刷“老唐”这个仅仅存在了二十多年的人类人格?是会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瞬间消失无踪?还是会痛苦地被吞噬、被同化?
路明非不敢深想下去。
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比面对任何死侍或强敌时更甚。
那是一种对朋友可能遭受的、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的恐惧。
他猛地合上了面前厚重的典籍,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远处几个埋头苦读的学生投来不满的目光。
路明非没有理会。
他站起身,胸腔里有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冲撞。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深入的了解!关于龙王,关于意识覆盖,关于人格存续…一定有更多的记载,更隐秘的知识,被藏在更深处!
他的目光投向了图书馆更深处那扇不起眼的、由某种暗沉金属打造的大门。
那里是禁区藏书室,据说收藏着卡塞尔学院最核心、最危险、也最禁忌的知识,只有拥有A级及以上权限的学生,在经过严格审批后才能进入。
审批?路明非现在没那个耐心。
他深吸一口气,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
权限识别器发出幽蓝的光线扫描过他的学生证。
“验证通过。权限等级:S级。欢迎您,路明非同学。”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金属大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更加幽深、光线也更显昏暗的空间。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更凝滞,带着一种陈年古籍和特殊能量场混合的奇特味道。
路明非迈步而入,身后的门悄然闭合。
禁区藏书室比外面更加安静,书架不再是开放的,而是一个个独立的、带有特殊玻璃罩和密码锁的藏书柜。
柔和的射灯照亮着那些显然年代更为久远、甚至有些残破的卷轴、竹简或金属板。
这里的知识,光是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
路明非放缓了脚步,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藏书柜上的标签——《血统剥夺实验记录(绝密)》、《意识海重叠理论猜想》、《龙骨十字与灵魂容器》…每一个标题都透着不祥与禁忌的气息。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寻找可能与诺顿情况相关的资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他侧后方的一个书架旁响起
“你也对这里的藏书感兴趣?”
路明非猛地一惊,迅速转身,意能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涌动起来。
但他很快看清了说话的人。
是楚子航。
狮心会的会长,卡塞尔的超A级精英,正静静地站在一个藏书柜前,手里拿着一本似乎是关于古代炼金矩阵的皮革封皮古籍。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碎发下的黄金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如同两颗冰冷的琥珀。
他穿着卡塞尔的校服,一丝不苟,仿佛不是来查阅禁忌知识,而是来进行一场标准的礼仪巡查。
“楚…楚师兄?”
路明非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收敛了周身瞬间绷紧的气息
“你怎么在这里?”
“执行部有个任务涉及一些古代炼金术的冷僻应用,施耐德教授特许我来查阅相关记录。”
楚子航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简洁,他合上书,目光落在路明非身上,
“你呢?S级权限可以自由进出这里,但我很少见到你。”
他的目光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力,仿佛能看穿路明非此刻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路明非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总不能直接说“我在担心我那个网友其实是龙王诺顿我怕他哪天人格没了所以来找找有没有解决办法”吧?
他顿了顿,找了个相对接近的借口
“嗯…有些关于…血统稳定性的问题,想了解一下。”
这倒也不全是假话,他体内的龙血也是个定时炸弹。
楚子航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
“血统稳定性确实是高阶混血种必须面对的课题。这里的藏书虽然危险,但也记录了许多前人的经验和…教训。”
他说话总是这样,一板一眼,缺乏情绪起伏,但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只有古老纸张和空气流动的细微声响。
“芝加哥的事情,”
楚子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女孩。”
路明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艾米丽。
“学院介入安置了,应该…会得到不错的照顾吧。”
他语气有些低沉,显然并不完全相信所谓的“不错照顾”。
楚子航“嗯”了一声,黄金瞳的光芒微微流转
“那就好。约翰·多克…他最后的选择,值得尊重。”
他又沉默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看向路明非,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讨意味?
“你最后爆发的那种力量…很危险。但你在失控前压制住了它。你是怎么做到的?”
路明非心里一紧。果然,楚子航注意到了他当时的状态。
他不能透露意能和铠甲的事情,只能含糊其辞
“…靠意志力吧。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阻止他伤害那个孩子。”
“意志力…”
楚子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似乎穿透了路明非,看向了某个遥远的点
“很多时候,我们所能依靠的,确实只有自己的意志。尤其是在面对血统深处的召唤时。”
他的话像是在说路明非,又像是在说自己。
路明非知道楚子航同样拥有极高的血统,甚至可能也经历过类似的挣扎。
“楚师兄,”
路明非忍不住问道,带着一丝真正的困惑
“你说…如果我们体内属于‘人’的那部分,和属于‘龙’的那部分,最终无法共存…会怎么样?”
楚子航转过头,黄金瞳直视着路明非,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能冻结灵魂。
“失败者消失。”
他的回答简洁而残酷,没有任何修饰
“要么被龙类的意志彻底吞噬,沦为死侍或更糟的东西。要么…在被吞噬前,选择自我毁灭。”
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楚子航的描述,几乎就是他潜意识里对老唐未来最坏的设想。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不甘心地追问
“比如…压制龙类的意志?或者…将两者分离?”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秘党研究了上千年,如果有安全有效的方法,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压制或许能一时奏效,但就像堤坝,总有极限。至于分离…”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个藏书柜上《血统剥夺实验记录》的标签
“那通常意味着彻底的毁灭。至少,现有的记载里,没有成功的先例。”
路明非感到一阵无力。
连卡塞尔最顶尖的精英,掌握着禁区知识权限的楚子航,都对这种情况持如此悲观的态度。
难道老唐真的…
“不过,”
楚子航忽然话锋一转,虽然语气依旧平淡
“记载只是记载。总有人会去尝试打破常规。或许…存在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路径。”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路明非身上,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你是S级,路明非。你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打破常规的证明。你思考的问题,或许答案并不在这些故纸堆里,而在你自己身上。”
说完,他将手中的古籍放回原处,对着路明非微微颔首
“我查完了,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这里的知识…看多了容易迷失。”
然后,他便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消失在昏暗书架的阴影中,留下路明非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他最后那句话。
答案…在我自己身上?
路明非看着周围这些承载着无数秘密与禁忌的藏书柜,又想起自己体内那危险的血统、意能的力量、来自阿瑞斯的传承碎片、以及那个疯狂的计划…
楚子航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荡开了一圈新的涟漪。
或许,拯救老唐的方法,真的不在于遵循秘党千年来的老路,而在于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前所未有的新路?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