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降下,原本以自然的节奏坠落,敲打着废墟、血污和众人紧绷的神经。
然而,就在一刹那,某种难以言喻的、庞大而无形的“场”骤然降临。
所有的一切——飘落的雨滴、呼啸的风、汉高手中即将抬起的老式左轮、楚子航警惕的眼神、甚至远处斗篷人细微的动作——全都凝固了。
世界仿佛被浸入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之中,万物停滞,唯有一种近乎绝对的“静”在蔓延。
时间零?不,这种感觉更诡异,更…居高临下。
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而执掌遥控器的存在,带着戏谑旁观。
路明非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既熟悉又极度厌恶的战栗感沿着脊椎窜上大脑。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那无数悬浮在空中的、晶莹剔透的雨珠,射向前方那片被灰暗笼罩的空地。
果然是他。
在那片诡异的静止画卷中央,一个穿着精致黑色小西装、领口打着白色领结的小男孩,正悠闲地坐在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华贵的雕花高背椅上。
他翘着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仿佛正坐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包厢里,准备欣赏一场盛大的歌剧。
他的面容完美得不像真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其外表年龄绝不相符的笑意。
路鸣泽。
“晚上好呀,我亲爱的哥哥。”
小男孩开口,语调轻快得像是在吟唱一首童谣,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能穿透这凝固时空的穿透力
“真是精彩绝伦的演出!愤怒、力量、杀戮…多么纯粹而迷人的美学!看呐,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杂碎,在你绝对的力量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开了。这种感觉…是不是很棒?”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钩子,试图钻进路明非的脑海,撩拨那最深处的杀戮与破坏的欲望。
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血腥的战场和停滞的雨。
但在路明非的眼中,这小鬼的一切做派,无论是那故作优雅的姿态,还是那充满蛊惑的言辞,都显得无比可笑,纯粹是小丑的行径。
他见过真正的高贵与强大——他的师父,那位来自阿瑞斯的战士,沉默地背负使命,坚守正义,最终力战而亡,那是如山岳般沉稳、如星辰般璀璨的意志。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藏头露尾、只会玩弄时间暂停把戏的精神体,就像一个偷穿了大人礼服、喋喋不休地炫耀着自己微不足道戏法的顽童。
“棒?”
路明非的声音有些沙哑,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体内那狂暴的龙血仍在奔腾嘶吼,试图冲破他意志的牢笼。
他强行压制着那几乎要撕裂理智的暴戾冲动,鳞片在皮肤下不安地蠕动。
“少在这里说这些令人作呕的废话。每次你出现,都没好事。”
“啧啧啧,哥哥,你这话可真让我伤心。”
路鸣泽故作委屈地撇撇嘴,从高背椅上跳下来,鞋跟踩在凝固的雨水中,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踱着步,绕着静止的楚子航和汉高走了一圈,目光在他们凝固的表情上扫过,仿佛在欣赏雕塑。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美啊!”
路鸣泽最终停回路明非面前,仰着头,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龙骨初步苏醒,力量在你血管里咆哮!这才是你应有的姿态!何必再用那所谓的‘意能’,那从可怜人类精神里榨取的微弱力量,来束缚这伟大的本能呢?放开它,拥抱它!你会获得真正毁灭一切、主宰一切的力量!我们可以一起…”
“闭嘴!”
路明非低吼一声。他清晰地感觉到,路鸣泽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他体内那个关押着怪物的囚笼。
他的意识有些恍惚。
师父的教诲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明非,你的精神是双重的。属于你自己的,如江河湖海,滔滔不绝,源于你的经历、你的情感、你的选择,这是意能最稳固的源泉。而另一个…庞大却无根,是外来的赠礼也是诅咒,可用,但绝不可依赖,更不能被其主宰!”
运转周天,凝神静气!
道家的法门与阿瑞斯的技巧在体内融合,意能的循环骤然加速。
不再是从那深不见底却危险异常的龙族血统精神中提取力量,而是疯狂压榨着属于“路明非”自己的一切——
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坚持,他对师父的承诺,对朋友的守护,甚至是对眼前这个小丑的厌恶与愤怒!
这源于“自我”的意能,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又像是狂暴的雷霆,在他经络中奔流。
它不像龙血力量那样充满毁灭性,却更加坚韧、更加可控,带着他个人鲜明的印记。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路明非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身体表面那些不受控制滋生的鳞片,生长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有细微的回缩迹象。
眼中那熔岩般的金色光芒虽然依旧炽盛,却多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清明和决绝。
“哦?”
路鸣泽脸上的嬉笑稍微收敛了一些,露出一丝真正的惊讶
“有趣。你居然在用那种低效的方式,对抗这份…恩赐?哥哥,你真是越来越会给我‘惊喜’了。”
他的语气冷了几分
“但你能压制多久呢?每一次爆发,这牢笼都会更脆弱一分。你终将需要我,需要这份力量。末日即将来临,没有它,你和你想要守护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那是我的事。”
路明非咬牙道,全力收束着意能,与体内的咆哮的龙血对抗,同时死死盯着路鸣泽
“我的力量,我自己掌控。我的路,我自己走。你,不过是个寄宿在我体内的可怜虫,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幽灵!滚回去!”
他几乎是将全部的意志力,混合着澎湃的意能,化作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向路鸣泽的存在感。
路鸣泽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
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彻底阴沉下来,那完美的童真面具碎裂了一瞬,露出底下某种古老而冰冷的东西。
“冥顽不灵。”
他冷冷地说,声音不再带有丝毫诱惑,只剩下漠然
“你会后悔的,哥哥。当绝望降临,这些都会成为徒劳,在至尊的面前,所有都会毁灭,这个世界都会成为祂复仇的对象。”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路明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嘲弄,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然后,他打了一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在静止的世界里回荡。
下一刻,凝固的雨滴轰然坠落,风声重新灌入耳膜,汉高的手指猛地扣动了扳机(虽然枪口并未对准任何目标),楚子航的瞳孔急速收缩寻找着刚才那一瞬异常感的来源,远处的斗篷人发出细微的骚动。
时间恢复了流动。
雨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和尸体。
路明非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冷汗,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刚刚那短暂的对峙,与他体内龙血和意能的双重交锋,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
鳞片依旧覆盖着他的部分皮肤,龙骨状态并未完全消退,暴戾的冲动仍在脑海深处嘶吼,但至少,那最危险的、彻底失控的边缘,被他强行勒住了。
他成功地,第一次,在路鸣泽的直接精神蛊惑下,主要依靠自身的意能,守住了理智的防线。
楚子航和汉高几乎同时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们都感受到了路明非身上那股极其不稳定、却又被强行约束住的恐怖气息,以及他刚才那一瞬间异常的僵硬和此刻剧烈的反应。
“刚才…”
楚子航握紧了村雨,眼神锐利。
路明非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混杂着雨水和血腥味的空气刺入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
“没什么,”
他打断楚子航,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个讨厌的小鬼来捣乱而已。”
他的目光越过楚子航和汉高,投向那些因为面具绅士被瞬间斩杀而陷入短暂慌乱、此刻又逐渐重新组织起来的斗篷人。
“现在,先处理掉眼前的麻烦。”
他的黄金瞳中,燃烧着属于路明非自己的意志之火,那火焰深处,既有龙类的暴戾,更有属于人类的坚韧与守护。
路鸣泽的出现,非但没有让他迷失,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
他的力量,必须由他自己来掌控。
无论这力量是源于意能,还是源于那危险的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