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胸腔里那点冰冷的漠然,终于被楚天骄那句轻飘飘的“照顾好你妈妈”彻底点燃。
那杯加了半勺糖的热牛奶,不再是习惯,而是化作了滚烫的、带着屈辱的岩浆,猛地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照顾?怎么照顾?”
楚子航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中淬着火,像冰锥砸在玻璃上,尖锐刺耳。
他第一次真正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狠狠刺向驾驶座那个佝偻的背影。
“像你当年那样‘照顾’吗?”
“儿子……”楚天骄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身体一僵,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讷讷地只吐出两个字。
“闭嘴!”楚子航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嘶哑,“你有什么资格说‘照顾’?每个月一次!白纸黑字!法院判的!你人呢?一次!哪怕就一次!你在哪?!”
他的质问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砸在楚天骄紧绷的神经上。
“我…我忙……”
楚天骄的声音干涩微弱,几乎被雨刮器的声音盖过。
“忙?”楚子航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忙着开你这辆不知道从哪个老板那里借来的迈巴赫?忙着炫耀你们公司那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盖好的、有蒸气浴室的‘新楼’?”
他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解、替母亲感到的不值,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不负责任!只生不养!你在哪里逍遥快活?!”
“我…我给你攒钱……”
楚天骄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
“攒钱?”楚子航的怒火更盛,“攒了十几年,攒出什么了?攒到你连我的家长会都没去过一次!攒到连我初中毕业典礼,签退学单的都是‘爸爸‘!”
“爸爸”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讽刺。
那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灯火辉煌的学校礼堂,西装革履、气质儒雅的后爸,温和地拍着他的肩膀,从容地在一份份文件上签下名字。
而他的亲生父亲,缺席得理所当然。
“人家呢?”楚子航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人家记得我每一次家长会的时间,记得我讨厌吃芹菜,记得我竞赛得奖要送我礼物!人家能让妈妈继续买她喜欢的衣服、养她喜欢的猫!你呢?你除了会在这辆借来的破车里吹牛,除了会放这首连意思都搞不懂的晦气歌,除了会说一句轻飘飘的‘照顾好你妈妈’,你还会什么?!”
“那是你妈…你妈她…她值得好的……”楚天骄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喉咙。
他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刮器不断刮开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的前路,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啊!她值得好的!”楚子航几乎是吼了出来,胸膛剧烈起伏,“可她当年瞎了眼!被你那张破嘴哄得晕头转向!天鹅一样的台柱子,跟着你住破屋,给你生儿子,最后还要靠别的男人才能过回她本该过的日子!你窝囊!楚天骄!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爱尔兰风笛哀婉到极致的尾音还在固执地呜咽着,柏林之声完美地还原着那渗入骨髓的悲伤旋律。
雨刮器单调的“唰——唰——”声,成了这绝望沉默的唯一节拍。
楚天骄彻底没了声音。
他佝偻着背,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一滴浑浊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他紧握方向盘的手背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随即被空调的暖风迅速吹干,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无人看见的印记。
窗外的雨,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车身,仿佛要将这辆承载着父子间所有不堪、所有怨恨、所有无解的隔阂的移动牢笼彻底淹没。
迈巴赫孤独地行驶在通往高架桥的岔路上,驶向一片被台风和黑暗笼罩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