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被敲响时,陈建军正蹲在茶几旁捡花生壳,手指捏着半颗受潮的兰花豆,捏得粉碎。
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混着慌乱,像只被惊到的困兽。
“谁?”
“派出所的,王建国。”
门外的声音低沉稳重,带着股让人没法拒绝的笃定。
陈建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膝盖磕在茶几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
拉开门时,晨光正照在老王的警号上,反光晃得他眯起了眼。
老王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中年警察,胸牌上写着“李志强”,还有两个穿便服的年轻小伙,手里捏着笔记本,眼神锐利得像在扫描房间。
“陈先生吧?我们接到报警,孩子不见了。”
老王的目光先扫过客厅,空酒瓶、散落在地的花生壳、沙发上皱成一团的军绿外套,最后落在陈建军通红的眼眶上,“方便进去说吗?”
陈建军往旁边挪了挪,喉咙里“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老李跟着走进来,顺手关了门,把楼道里的风挡在外面。
两个年轻警察一左一右站在玄关,没动,眼睛却没闲着,扫过鞋架上那双没带走的蓝白运动鞋,扫过玄关柜上塑料袋里蔫了的青椒。
“坐。”
陈建军想抬手示意,却发现手心全是汗,又在裤腿上蹭了蹭。
老王没坐,走到茶几旁弯腰端详那滩深色的酒渍,指尖离着半寸比划了一下
“昨晚喝了不少?”
“……嗯。”
陈建军的头埋得更低,“跟孩子……吵了几句。”
“吵什么了?”老李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笔尖在纸上悬着,“孩子现在大了,有话好好说,别动火嘛”
提到吵架,陈建军的肩膀抖了一下,像被什么蛰了。
他瞟了眼茶几上歪倒的空酒瓶,瓶身上还沾着点花生渣,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喷在陈超练习册上的酒气,胃里一阵翻涌。
“就……就说他成绩不上不下,跟个叫路明非的孩子走太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说他……普通的很,还说了我同事的小孩有多么多么好……”
“这话够重的。”老王直起身,目光落在陈超房间虚掩的门上,“孩子反应很激烈?”
“摔门跑了”
陈建军的喉结滚了两下,“大概八点多吧,穿的校服,蓝白色的,脚上没穿鞋,直接光着脚……”
他指了指鞋架最下层那双灰扑扑的塑料拖,“没带手机,没带钱,练习册攥在手里,就……就那么跑了。”
“路明非是谁?”年轻警察突然开口,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着,“同学?”
“嗯,一个学校的,总跟他混在一起,成绩也不好,好像最近有起色,上次在校门口……”
陈建军话说一半卡住了,想起那天自己被路明非攥住手腕的疼,还有后来在香樟树下站的那半节课,脸突然涨得通红。
“上次怎么了?”
老王追问,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没、没什么。”
陈建军摆着手,“就是……就是觉得那孩子野,怕我们家超超学坏。”
“孩子平时性格怎么样?”老李换了个角度,语气放缓了些,“跟谁关系好?有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
“内向,不爱说话,就喜欢画些虫子……什么星际争霸”
提到这个,陈建军的声音软了点,“平时除了路明非,没什么朋友,放学就回家,要么去老槐树下喂猫……”
“老槐树在哪?”
年轻警察抬头,笔顿了顿。
“就在巷口,张大妈早点摊旁边。”陈建军补充道,“他总往树洞里塞饼干,说有只三花猫……”
老王点点头,示意年轻警察记下,又问
“昨晚跑出去后,没跟你们联系?”
“没有。”
陈建军的声音发颤,“他妈早上发现人不在,去路明非家找了,我……我在家等消息。”
他突然抬头,眼里的慌乱变成了急,“警察同志,你们说……他会不会出事啊?他长这么大,从没夜不归宿过……”
“我们会查监控,联系学校,也会去你说的这些地方看看。”
老王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递过去,“有消息立刻打这个电话,你们自己也再想想,孩子有没有什么没说过的心事,或者藏东西的地方?”
陈建军接过名片,指尖抖得厉害,卡片差点从手里滑出去。他突然想起陈超枕头下那本画满虫子的练习册,想起书包侧兜里露出的半张星际卡片,想起儿子崴脚后贴在脚踝上的膏药……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我……我去他房间看看。”他转身往卧室走,脚步踉跄,差点被地毯绊倒。
老王和老李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陈超的房间不大,书桌上堆着半米高的习题册,最上面那本数学练习册翻开着,第37页的函数题旁,指甲掐出的印子深得能透光。床头柜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十几只褪色的甲虫标本,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2024.5.12 抓于后山”。
“这是……”老李指着标本罐。
“他喜欢这些,从小就喜欢,说是什么……虫族。”
陈建军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总骂他不务正业……”
老王的目光落在书架最上层,那里摆着个星际争霸比赛的季军奖杯,巴掌大,塑料的,底座积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被碰过。他没说话,只是示意年轻警察拍下来。
“孩子妈去路明非家,有消息会告诉我们。”
老王走到门口时停了停,回头看了眼陈建军,“陈先生,孩子现在青春期,心里敏感,有些话别说太重,等找着人了,好好跟他聊聊。”
陈建军没应声,只是蹲在地上,盯着儿子叠歪的被子,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防盗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