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吊扇“呼啦呼啦”转着,把饭菜的热气搅得漫天飞。
路明非端着餐盘往角落走时,陈超已经占了张桌子,面前摆着半碗没动的米饭,正对着一盘番茄炒蛋发呆。
“这儿!”陈超抬手,筷子在盘子上敲出轻响。
路明非把餐盘往桌上一放,搪瓷盘底磕在铁皮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今天的餐盘里居然有两块排骨,油光锃亮地卧在米饭上,是打饭时趁阿姨分菜的空档,轻轻往旁边挪了半步,躲开小虎那帮人的胳膊肘抢来的
就像昨天跟陈超说的“重心不稳”小技巧,居然真管用。
“可以啊,”陈超挑眉,戳了戳他盘子里的排骨,“没被小虎他们截胡?”
“截个屁,”路明非扒了口饭,米粒沾在嘴角,“他刚打饭时瞅我这边,估计没反应过来我跟你坐一块儿,愣了两秒就走了。”
话音刚落,食堂另一头突然传来塑料餐盘摔在地上的脆响。
路明非抬头,正撞见小虎拎着餐盘往这边看,眼神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瞪得圆溜溜。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也伸长脖子,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大概是在说“路明非居然跟陈超混了”。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搁在以前,他这会儿早把头埋进餐盘里,排骨都能吃出苦味。
但今天他只是往嘴里塞了块排骨,油汁顺着手指往下滴,居然没觉得慌。
丹田那团气像颗小石子,稳稳沉在肚子里,连呼吸都比平时匀。
“看啥呢?”陈超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正好对上小虎的视线,冲那边撇了撇嘴,“不用管,他就是觉得新鲜,以前你总一个人蹲这儿,现在突然有人跟你搭伙,他那帮人脑子转不过弯。”
路明非“嗯”了一声,咬碎排骨上的脆骨,咯吱响。
他忽然想起老头说的“干活时能稳住气才是真本事”,原来在食堂跟人一起吃饭,也算“干活”的一种?
小虎那边终究没过来。他跟跟班们嘀咕了几句,最后把餐盘往桌上一墩,转身去倒剩菜了,背影看着有点别扭,像只被抢了地盘的公鹅。
“怂了吧?”陈超笑出声,夹了块番茄炒蛋给路明非,“我就说他外强中干,上次抢我作业本被我晃了一下,脸都绿了。”
路明非嚼着番茄,酸溜溜的汁混着米饭咽下去,忽然觉得这味道比以前好吃。
以前他一个人吃饭,总觉得食堂的菜跟蜡似的,现在跟陈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连番茄的酸都透着点劲。
“对了,”陈超忽然压低声音,筷子在桌上画了个圈,“周末去网吧,我带个U盘,里面有我攒的星际争霸战术视频,人族坦克推进的细节,保准你看完想立马开一把。”
“真的?”路明非眼睛亮了,排骨都忘了啃,“我上次打天梯,就是坦克架得太散,被虫族小狗绕后了,气得我差点把鼠标线扯断。”
“那是你没算好补给站的位置,”陈超咽下嘴里的饭,说得头头是道,“坦克得跟着补给站推进,不然能量不够开炮,跟没牙的老虎似的……”
他们俩凑在一块儿,对着餐盘里的剩菜比划战术,路明非的筷子敲着空了的排骨骨,发出“当当”的轻响,节奏居然跟早上敲桌沿时一样稳。
阳光从食堂高窗斜切进来,落在路明非沾了油的手指上,亮得像镀了层光。
他忽然发现,跟人一起吃饭,连骨头都能啃得这么香。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食堂里的影子,谁都看不见,现在好像被陈超这束光照着,慢慢显形了
有点傻,有点馋,还有点藏不住的高兴。
远处收餐盘的阿姨推着铁车过来,“哐当哐当”撞着桌子。
路明非把最后一块排骨啃干净,抹了把嘴,餐盘里的米饭吃得一粒不剩,连番茄汁都拌着饭咽了。
“走了,”他站起身,餐盘往胳膊底下一夹,“下午还有英语默写,我得回去再背俩单词,不然李老师的假发片该掉了。”
陈超“噗嗤”笑了,跟着站起来
“就你嘴贫,等等我,我也得回去拿默写本。”
两人并肩往食堂外走,肩膀偶尔碰在一起,像两块慢慢磨合的齿轮。
路明非摸了摸内兜,召唤器安安静静待着,肚皮上那点温温的触感,好像跟刚才丹田沉着的气融在了一起。
原来成长不只是站桩练气,还包括有人跟你一起啃排骨,一起骂游戏队友菜,一起在食堂的嘈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点踏实。
他抬头时,正好看见小虎从走廊另一头拐过去,背影还是晃晃悠悠的,却没再回头。路明非忽然觉得,那些以前让他发怵的目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就像老头说的,气稳了,心就稳了,连走路都能踩出自己的节奏。
……
时间就像指间的流沙,悄悄流出手掌心。
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没睡醒的巨蟒趴在操场上。
路明非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时,教室已经空了大半,后排那几个聊游戏的男生早就没影了,只有值日生的扫帚在水泥地上拖出“沙沙”的响,扬起的灰尘在斜光里跳舞。
他捏着书包带顿了顿,往陈超的座位瞥了眼——桌肚里空荡荡的,铅笔盒都收走了,只有块橡皮孤零零地卡在桌缝里,像他以前总滚到后排的那块。
“走了啊?”值日生扛着扫帚路过,拍了拍他的胳膊。
路明非“嗯”了一声,把书包往肩上甩。
以前放学他总第一个蹿出去,怕撞见小虎那帮人堵在楼梯口,今天却磨磨蹭蹭的,连自己都说不清在等什么。
或许是早上说好“放学一起走”的话还飘在耳边,或许是觉得陈超会像中午那样,突然从后门探出头喊“路明非,这儿!”。
但走廊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噔噔”地敲着台阶,比平时稳,却也比平时空。
路过三楼楼梯口的公告栏时,他停了停。
上周的数学成绩贴在最上面,红笔写的“路明非 72”像颗刚冒头的星星,旁边是陈超的“78”,挨得不远。
他伸手摸了摸公告栏的塑料膜,指尖蹭过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数学课上陈超冲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嘴角没忍住往上翘了翘。
校门口的小卖部亮着冷白的灯,冰柜“嗡嗡”地哼着,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玻璃柜里的辣条包装袋闪着油光。
路明非盯着那包“魔鬼辣”看了三秒——以前被小虎抢了作业,他总来买一包,辣得眼泪直流,好像就能把窝囊气全咽下去。
但今天他摸了摸内兜,三十七块五还安安稳稳躺着,召唤器的棱角硌着掌心,凉丝丝的。
秦岭深山的松鼠、没网的日子、还有陈超说的战术视频……这些念头像串珠子,把那点想买辣条的馋虫串了起来,轻轻一提,就没那么挠心了。
“不买?”老板醒了,抬头看他。
“不了,”路明非往后退了半步,“走了。”
刚转身,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轻,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劲。
“路明非你个衰仔!”陈超的声音撞进耳朵,比放学铃还响,“等你五分钟,鞋底都快粘在楼梯口了,合着你早溜了?”
路明非猛地回头,陈超背着书包站在路灯下,额角还挂着汗,校服拉链扯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星际争霸logo的t恤,跟他藏在衣柜最底下的那件同款。
“我以为你先走了,”路明非的耳尖有点烫,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松了松,“你桌肚里都空了。”
“我去给李老师交默写本,”陈超过来撞了下他的胳膊,跟中午在食堂时一样,“就你心眼多,还以为我放你鸽子?再说了,都是朋友,等你会儿怎么了?”
“朋友”两个字像颗糖,在路明非嘴里悄悄化了,甜得有点突然。
他愣了愣,看着陈超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想起以前一个人走这条巷子时,总觉得路灯的影子都在嘲笑他“没朋友”,连流浪猫见了他都懒得蹭裤腿。
“发什么呆?”陈超拽了他一把,“走了,周末去网吧的事,我跟我妈说好了,就说去你家补课,她居然信了,估计是看我最近默写没挂科。”
“你妈真好,”路明非跟着他往巷子里走,脚步不知不觉快了半拍,“我婶婶要是知道我去网吧,能把我召唤器……不是,能把我作业本撕了。”
“怕啥,”陈超回头冲他笑,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牙齿白得晃眼,“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就说帮你补习英语,你婶婶总不能赶我吧?对了,我爸给我买了个新鼠标,带侧键的,打星际切屏贼快,周末借你用。”
路明非“嗯”了一声,没说话。
晚风卷着老槐树的叶子飘过来,落在两人脚边,陈超踢了踢叶子,又开始说他新研究的虫族战术,说要怎么用刺蛇把人族的坦克阵包成饺子。
路明非听着,忽然觉得内兜的召唤器好像温了点,不是那种贴着肚皮的温热,是慢慢往骨头缝里渗的暖,跟丹田那团气融在一起,稳稳的,不晃。
他以前总觉得,成长就是能穿上铠甲,是能一拳打飞小虎,是嚷叔叔婶婶不在叨叨。
但现在跟陈超并肩走着,听他叨叨游戏,看他被风吹得歪头,忽然明白,成长也可以是这样
是有人在路灯下等你,是“朋友”两个字说出来不烫嘴,是走在老巷子里,影子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而是两个挨在一起,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像两条终于找到同伴的鱼,慢慢游向家的方向。
巷子口的老李头还在修鞋,抬头看见他们,喊了句
“小非,跟同学一块儿啊?”
“嗯!”路明非这次没低头,声音比平时大了点,“我朋友!”
陈超在旁边笑他
“你咋跟宣布获奖似的?”
路明非也笑了,心里那点藏了十三年的“怕被看不起”,好像被晚风卷着,吹进了老槐树的叶子里,没了踪影。
原来朋友,就是不用刻意找话说,哪怕沉默着走一路,也觉得巷子没那么长;就是他知道你藏着个召唤器似的秘密,你也知道他t恤上的logo是偷着印的,却谁都不戳破,只觉得“哎,这家伙跟我有点像”。
走到分岔口,陈超往左边拐,挥了挥手
“周末早点去网吧占机子!”
“知道了!”路明非也挥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自己家走。
书包带在肩上轻轻颠,像在数着日子。路明非摸了摸内兜,召唤器安安静静的,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像在跟他说“看,你不是一个人了”。
他抬头,看见自家窗户亮着灯,婶婶大概又在炸油条,油烟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陈超刚才说的“新鼠标”“侧键”“虫族战术”,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不再是灰蒙蒙的背景板,而是……有了点属于自己的颜色,像陈超t恤上的星际争霸logo,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