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刚响,仕兰中学的校门口就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黑色的迈巴赫悄无声息地滑到梧桐树下,车头立着的银色标志在夕阳里闪着冷光,车身亮得能映出天上的流云。
司机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早早站在车旁,对着走出校门的楚子航微微躬身
“楚子航少爷,夫人让我来接您。”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接着爆发出细碎的议论。
“我靠,迈巴赫!楚子航家也太有钱了吧?”
“今天他生日啊,早上就看见他妈派人来送蛋糕了,说是要在家开派对。”
“果然是天之骄子,生日都这么排场……”
楚子航背着书包走过去,白色校服衬衫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司机点了点头,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皮革座椅带着微凉的质感,车里飘着淡淡的雪松香,和外面操场上的汗味、食堂的饭菜香截然不同。
他没回头,自然也没看见不远处的路明非。
路明非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手指死死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他刚才在人群后看得清楚,那辆迈巴赫的车窗降下时,他瞥见后座的真皮靠垫上,放着个印着烫金花纹的礼盒,边角露着丝绸的光泽
那是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精致。
“生日派对……”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喉咙里像卡着块没化的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个好爹么……切,万恶的资本”
周围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过来,有人拍他肩膀
“路明非,看见没?楚子航生日欸,他家司机来接呢。”
语气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
路明非没说话,猛地转身,拨开人群往街角跑。
书包带在背上甩得生疼,帆布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和身后迈巴赫引擎启动的低沉轰鸣形成刺耳的对比。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里,像要炸
凭什么?凭什么楚子航的生日有豪车接,有派对,有全世界的羡慕,而他连块正经的生日蛋糕都没吃过?
去年生日,婶婶只给了他一碗加了个蛋的白粥,还念叨着“省着点,路鸣泽下周要去买新玩具”。
跑过街角的“极速网吧”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拐了进去。
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烟味和泡面味涌过来,像团热乎乎的拥抱,把刚才的憋闷冲散了大半。
网管还是趴在柜台上打盹,他往角落里的3号机走,手指在键盘上按出开机键时,指尖还在发颤。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能指挥虫族大军的“大神”。
而迈巴赫里,楚子航靠在后座上,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面是母亲苏小妍发来的消息
“宝贝儿子快回来呀,王阿姨李阿姨都在等你呢,蛋糕我让师傅做了你最爱的黑森林!”
他回了个“嗯”,收起手机,看向窗外倒退的街景。
仕兰中学的校门越来越远,路边的烤肠摊冒着白气,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凑在摊前,手里攥着几块钱,笑得露出豁牙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热闹,带着烟火气的、滚烫的热闹。
车子驶入城东的“孔雀邸”,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院子里的喷泉在暮色里溅起银亮的水花。
客厅的灯亮得像白昼,推门进去时,香水味和蛋糕的甜腻味扑面而来。
苏小妍穿着香槟色的礼服,正和几个打扮精致的贵妇说笑,看见他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
“航航回来啦!快让妈妈看看,今天在学校累不累?”
她伸手想帮他摘书包,被楚子航轻轻避开
“我自己来。”
贵妇们纷纷围上来,笑着说“子航又长高了”“越来越俊了”“学习这么好,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银河揉碎了撒在地上。
进口白玫瑰和香槟色郁金香插满了青瓷花瓶,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的凉意,衬得周围墙上挂着的油画愈发厚重
那是‘爸爸’前年在拍卖会上拍下的印象派作品。
长长的餐台上铺着象牙白的桌布,边缘垂着精致的流苏。
银质餐盘里码着切得均匀的黑松露,鱼子酱盛在贝壳形状的白瓷碟里,旁边摆着冰镇的香槟,气泡在杯中簌簌地升,像谁藏了一肚子的悄悄话。
穿燕尾服的侍者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托盘里的马卡龙色彩鲜亮,咬一口能甜到舌尖发麻,和路明非常吃的五毛钱硬糖是两个世界的味道。
来的邻居都是“孔雀邸”这片的熟面孔。张太太穿了件宝蓝色的丝绒旗袍,领口别着鸽血红的胸针,正拉着苏小妍说
“上周在巴黎看的秀,有件西装特别适合子航,我让代购留了一件,回头让司机送过来。”
李叔叔手里捏着雪茄,烟雾在水晶灯下绕成圈,跟旁边的叔叔聊
“郑总,听说你那地块下周开拍?我托人打听了,对手不少啊。”
不久,孩子们也来了,穿得像小绅士小淑女,手里攥着定制的卡通气球,却不敢像路明非他们那样在地上打滚。
有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捧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凑到楚子航面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楚子航哥哥,生日快乐……这是我爸爸从瑞士带的巧克力。”
楚子航接过礼盒,道了声“谢谢”,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
小姑娘脸一下子红了,攥着气球跑回妈妈身边,被张太太笑着捏了捏脸
“我们家甜甜眼光真好,子航这孩子,将来肯定是做大事的。”
苏小妍拉着他往蛋糕那边走,黑森林蛋糕足有三层高,巧克力碎屑像撒了把星星,中间夹着的樱桃酱红得发亮。
“快吹蜡烛呀,妈妈给你插了十九根,寓意长长久久!”
她举着打火机要去点,火苗在风里跳了跳。
楚子航的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了客厅的落地窗上。
玻璃映出外面的暮色,远处的城市亮起点点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他忽然想起那间没有水晶灯的小屋。
墙皮有些剥落,客厅的白炽灯总是忽明忽暗,父亲楚天骄总说“等发了工资就换”,却总在领薪日把钱塞给他买习题册。
阳台晾着父亲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裤脚沾着洗不掉的机油渍,风一吹,和他的校服衬衫蹭在一起,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
那时候没有香槟和黑松露。
晚饭常是番茄炒蛋,鸡蛋炒得边缘发焦,番茄炖得烂烂的,汤汁泡着白米饭,父亲会把最大的那块蛋夹到他碗里,自己扒拉着碗底的饭粒,说“男人吃点焦的没事,扛饿”。
他想起某个周末的下午,父亲蹲在楼道里修自行车,链条油蹭得满手黑。
他蹲在旁边看,父亲就抓过他的手,教他认飞轮和牙盘,指尖的茧子蹭过他的手背,有点糙,却比现在侍者递来的香槟杯壁更让人安心。
“等你学会了,以后自己的车自己修,”父亲抬头时,阳光落在他眼角的细纹里,“男人得有点能自己扛事的本事。”
还有次他发烧,父亲背着他往医院跑,穿过三条街的梧桐巷。
父亲的后背很宽,汗湿的衬衫贴在他脸上,带着烟草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路过巷口的馄饨摊时,父亲停下来,用仅剩的几块钱买了碗热汤,吹凉了喂他,自己一口没喝,只看着他喝,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航航?发什么呆呢?”
苏小妍的声音把他拽回来。
他摇摇头,弯腰吹灭了蜡烛。
周围响起礼貌的掌声,贵妇们的笑声像银铃,侍者开始切蛋糕,叉子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响。
楚子航接过一块蛋糕,黑森林的甜混着樱桃的微酸在舌尖散开。
他看着眼前觥筹交错的热闹,忽然觉得这繁华像层薄冰,好看,却冻得人指尖发凉。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带来远处隐约的车鸣。
楚子航咬了口蛋糕,甜腻味漫上来时,他忽然有点想念刚才那阵带着汗味和油烟气的风
那风里有烟火,有实实在在的热,不像这满室的香水和香槟,飘着飘着,就散了。
派对闹到深夜才散。
苏小妍喝了点酒,红着脸靠在沙发上念叨
“你爸爸说公司有急事,回不来……也是,他总这样,忙起来连家都忘了。”
语气里有埋怨,却没什么真的怒气。
楚子航没接话,和保姆(劝过但没劝动)默默收拾着散落的酒杯和蛋糕盘。
苏小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
“航航,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办的派对太吵了?其实……妈妈就是想让你高兴点。”
楚子航把最后一个酒杯放进消毒柜,声音很轻
“没有,挺好的。”
等所有人都睡下,整栋房子沉入寂静,只有院子里的喷泉还在“滴答”作响。
楚子航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在他侧脸投下片柔和的阴影。
他翻开笔记本,指尖划过今天的日期
六月一日,他的生日。
按照习惯,他该在脑子里“写”今天的日记了
“上午数学测验,最后一道大题用了三种解法。中午食堂的糖醋排骨有点咸。下午篮球赛,初二赢了初三。母亲的派对来了六位阿姨,蛋糕的奶油有点腻。”
他停顿了一下,笔尖悬在纸上,没再往下写。
手机忽然在桌面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微弱的光。
是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未知,标题是空的。
楚子航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点开邮件。
只有一行字,宋体,五号,黑色标准的写着
“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久到台灯的光晕在纸上晕开淡淡的黄。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过了不知多久,他抬手按灭屏幕,把手机轻轻放在桌角。
然后重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继续写今天的日记,字迹比刚才深了些
“……收到一封邮件。”
他没写发件人,没写内容,甚至没写自己的心情。
但握着笔的手,指节不再泛白,台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轻轻颤了颤,像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坚硬的沉默里,悄悄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