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灯泡有点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照着餐桌。搪瓷盘里的排骨炖豆角堆得冒尖,油星子凝在表面,泛着腻人的光。
路鸣泽坐在最靠近菜的位置,小胳膊肘撑着桌面,筷子在盘里翻来翻去,专挑带脆骨的排骨夹,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嘟囔
“妈,这块肉少!”
婶婶立刻放下自己的碗,拿过路鸣泽的小瓷勺,从盘底捞起块肥瘦相间的,往他碗里塞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又转头瞪路明非
“你倒快点啊,扒拉那两口饭够塞牙缝的?是不是在外头偷吃什么了?”
路明非赶忙快速扒着碗里的白米饭,米粒沾在嘴角也没敢擦。他碗里只有婶婶刚才“赏”的两块带筋的排骨,嚼起来费劲,像在啃自己没说出口的话。
裤兜里的橘子糖硌着大腿,隔着棉布传来点微弱的甜,他偷偷动了动腿,把糖往更深处按了按。
叔叔坐在主位,闷头喝着二锅头,喉结一动一动的。
他很怕老婆,尤其是在婶婶数落路明非的时候,就像现在,他夹了口豆角,含糊地说
“孩子饿了自然会吃,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
婶婶的声音立刻拔高,筷子往桌上一拍
“当初要不是你心软,把他接来,咱们家至于这么挤?鸣泽的房间都得隔出一半给他!现在倒好,吃饭都跟受气包似的,给谁看呢?”
路鸣泽含着排骨,含糊不清地接话
“就是,哥哥总抢我的玩具。”
“我没有……”路明非终于憋出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还敢顶嘴?”
婶婶伸手就要敲他的头,被叔叔拦了一下,叔叔赶忙调解
“哎呀,这是干什么,你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儿啊!我们家亲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按我哥那怪脾气,这边的朋友也少的可怜”
而后,他看向路明非,满脸笑容
“快吃你的,别搭理你婶婶”
她甩开叔叔的手,气呼呼地给路鸣泽盛了碗排骨汤
“鸣泽多喝点,补补。”
汤碗“咚”地放在路鸣泽面前,溅出两滴在桌布上,像两小块深色的疤。
路明非低下头,把脸继续埋在碗沿。
排骨的香味混着婶婶的气话往鼻子里钻,有点像公园傍晚那股噎人的香。他悄悄用指尖碰了碰裤兜,橘子糖的玻璃纸在布料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句只有他能听见的安慰。
“对了,”婶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夹了一筷子豆角,“下周末鸣泽想去游乐园,你也跟着去,看着点他,别让他跑丢了。”
路明非的筷子顿了一下。
游乐园,旋转木马……刚才在秋千上想的事,突然被摆到了眼前。
“听见没有?”婶婶又问,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扒了一大口饭,把那点突然冒出来的、不敢声张的期待,和着米粒咽进肚子里。
裤兜里的糖好像更暖了点,甜气顺着布料往上渗,像要在心里化开一小片地方。
路鸣泽在对面欢呼起来,筷子敲得碗沿叮当响。叔叔又喝了口酒,没说话。灯泡还在忽明忽暗,把路明非的影子投在桌布上,小小的,缩成一团,却攥着点别人看不见的甜。
…………
老人的屋子在胡同深处,门是掉了漆的木扇,推开时“吱呀”一声,像他傍晚说过的话。屋里没开灯,窗台上的月光刚好铺在小方桌上,桌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是白粥,粥面上结着层薄皮,旁边一小碟酱萝卜,切成细细的丝,还有半块冷掉的玉米饼子。
他把藤篮放在墙角,篮子里剩着两根蔫了的青菜,还有个空了的玻璃糖罐——刚才给路明非的橘子糖,原是罐底最后一颗。
老人坐下时,竹椅发出轻微的呻吟,他慢慢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萝卜丝,就着粥喝了一口,动作慢得像在数米粒。
墙上挂着个旧相框,框里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和他现在相似的蓝布褂子,身边站着个梳辫子的姑娘,两人都对着镜头笑。月光移过相框,照见老人抬手抹了下眼角,不是哭,像是沾了灰。
粥快喝完时,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些零散的硬币,还有张揉得皱巴巴的公园门票,边角都磨圆了。他捏着门票看了会儿,又放回去,把空碗摞在碟子里,动作轻得怕惊动了什么。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沙沙”声透过窗纸渗进来,像有人在轻轻说话。老人站起身,没收拾桌子,就那么站在窗前,望着远处亮着灯的人家,影子被月光钉在墙上,又瘦又长,像株独自立了多年的老桩子。
过了会儿,他从兜里摸出样东西——也是颗糖,玻璃纸在月光下闪了下,还是橘子味的。他没剥开,就那么捏在手里,掌心的温度慢慢焐热了糖纸,像焐着个没人知道的、软乎乎的念想。
屋里始终没开灯,月光退到窗台边缘时,老人的影子也跟着缩了缩,和桌上的空碗、墙角的藤篮一起,在寂静里待着,安安静静的,像谁也不会来打扰。
老人最终叹了口气
老人的叹息混着窗外的风声,轻得像片梧桐叶落地。他佝偻着背走到墙角,手指抚过那块颜色略深的地砖,边缘处有圈极淡的缝,像道藏了多年的疤。指节叩了叩砖面,闷响里带着点空,他捏住边缘稍一用力,地砖“咔嗒”一声松动,露出底下的暗格。
木盒躺在里头,积了层薄灰,边角磨得发亮,看着比墙上的相框还要老。
打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谁在暗处应了声。
里头铺着褪色的红绒布,修罗铠甲的召唤器沉在左边,银黑相间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棱角凌厉得像藏着刀;右边的刑天召唤器倒真像台旧相机,黑壳子上掉了点漆,镜头盖闭合着,透着股老物件的温吞,倒和他手里那藤篮有点像。
老人的手指在修罗召唤器上悬了悬,最终还是拿起了那台“相机”。
指腹擦过冰凉的外壳,触到侧面刻着的小字,模糊得快要看不清,像句被岁月磨浅的誓。他把木盒放回暗格,地砖归位时又是“咔嗒”一声,严丝合缝,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隐秘从不存在。
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藤篮,他拎起篮子——这次里面没了糖罐,倒多了那台召唤器,沉甸甸的,像装着半篮子月光。推开门时,晚风卷着落叶扑进来,掀动他额前的白发,露出那双在暗处愈发清亮的眼,像浸了水的黑曜石突然淬了光。
胡同里的路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墙根的杂草、蜷着的猫影叠在一起。他没走大路,顺着墙根往公园的方向去,脚步踩着落叶“沙沙”响,节奏比傍晚时快了些,却依旧稳,像台上了弦的老钟,终于要走向该去的地方。
经过路明非家窗下时,他顿了顿。里头的灯还亮着,隐约传出路鸣泽的笑闹和婶婶的念叨,排骨香混着油烟味飘出来,暖烘烘的,带着人间烟火的稠。他抬手摸了摸兜,那里本该还有颗橘子糖的,此刻却空着——倒也不算空,掌心刑天召唤器的凉意里,好像还沾着点糖纸的黏。
老人没抬头,继续往前走。月光落在他后背,蓝布褂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别着的“相机”,镜头盖在风里轻轻晃,像只半睁的眼,望着胡同深处那片渐浓的夜色。
路明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当他偏头往窗外看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映入他视野里的只有浓浓的夜。
此时叔叔打开了电视
新闻频道的主持人依旧是老样子,只是今天内容有些不一样。
“紧急通知,本市近期连发多起杀人事件,犯人依旧在潜逃,请各大市民减少夜晚外出,保证自身安全……”
“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啊”
叔叔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