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运输舰如同一粒微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浩瀚的星际空间,向着柯伊伯带外侧那片令人不安的空域持续加速。舰内,数以万计的微型侦察单位——融合了虫族生物感应与机械族纳米科技的造物——在特制的休眠舱内保持着静默,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在地球,等待成为了主旋律,但生活仍在继续。
圣域的街头依然繁华,辉光能源点亮了夜晚,全息广告牌闪烁着诱人的色彩。但对于知晓内情的少数人而言,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种紧绷并非恐慌,而是一种类似于重大考试前或手术室外等待结果时的、混合着期待与焦虑的寂静。
总指挥部地下密室的监控成为了核心任务。林薇和以太几乎将全部算力都投入了对“深空探针”传回数据的实时分析,以及为即将抵达的侦察任务进行最后的模拟预演。每一个从废墟传来的新的摩擦声、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波动起伏,都被记录、放大、分析,试图从中拼凑出更多关于这个不速之客的信息。
杨强坐镇中央,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如同定海神针般稳定着所有人的情绪。但他的意识却如同无形的网络,笼罩着整个星球,尤其是他的家。他能感知到于月芹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时,偶尔会望着窗外的星空走神;能感知到苏婉宁在伏案工作时,笔尖会比平时稍显迟疑;能感知到星瞳在睡梦中,那细微的、与远方废墟似乎存在某种微妙共鸣的心辉波动。
这种共鸣让他格外关注。星瞳的感知似乎超越了常规的物理信号,更接近于一种玄妙的、基于生命和秩序本源的直觉。
“爸爸,”第二天吃早餐时,星瞳一边小口喝着能量米粥,一边歪着头说,“那个哭哭的星星……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哦?怎么不一样了?”杨强放下勺子,温和地问。
“嗯……”星瞳努力地想着形容词,“好像……没那么吵了?但还是很难过。而且……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别的声音……”
“是什么声音?”苏婉宁也关切地望过来。
“像是有很多很多小泡泡,轻轻的,‘噗噗噗’的……”星瞳用小手比划着,小脸皱成一团,“好像在说什么,但是我听不清。”
小泡泡?噗噗声?
杨强心中一动,立刻将这个消息通过加密频道传递给了林薇和以太。
“……无法对应已知物理现象。”林薇沉默了几秒后回应,“但考虑到星瞳感知的特殊性,建议将其描述归档,列为待验证异常信息。”
“生物侧可能性增加。”莉薇娅的精神意念介入,“我的某些深层孵化单元在特定状态下,会产生类似的精神感应‘杂音’。这可能是某种……基于生物质的超微结构在能量刺激下产生的集体意识涟漪?非常微弱,但如果是真的,那片废墟内部可能存在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基于生物科技的微观生态或……残存意识集合体?”
线索依旧零碎,谜团似乎更大了。
……
这种紧绷的气氛甚至影响到了日常。在一次圣域高层关于下一阶段能源分配方案的常规会议上,一位负责工业区块的官员因为物资调拨优先级的问题,与负责民生板块的苏婉宁产生了争执。争论本身是正常的,但那位官员的情绪明显比平时更加急躁,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火药味。
“我们必须优先保证‘家园二号’太空城的材料供应!这是未来的战略支点!那些聚居点的舒适度改造完全可以往后放!”工业官员语气强硬。
苏婉宁并没有动怒,依旧保持着温和但坚定的态度:“李部长,我理解战略的重要性。但前线聚居点的民众刚刚稳定下来,许多基础生活设施还不完善,冬季取暖、清洁用水都是紧迫的需求。这关系到人心稳定,同样重要。我们可以优化调度方案,并非一定要二选一。”
“优化?资源就这么多!哪里能优化出来?你们后勤部总是妇人之仁!”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会议室气氛瞬间僵住。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主位上的杨强,目光淡淡地扫了那位李部长一眼。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
但那位李部长突然像是被噎住了一样,满脸的急躁和火气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困惑,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不是他自己一样。
“……呃,”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歉意,“苏主任说得也有道理。或许……或许是我太心急了。我们可以再详细核算一下数据,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会议得以继续进行,并最终达成了共识。
会后,无人的走廊上,李部长还在兀自嘀咕:“奇怪……刚才怎么突然就上火了呢……”他完全忘记了那一刻自己近乎失控的情绪。
只有杨强知道,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定义】了那一刻会议室范围内“急躁情绪无效,理性思维提升”。
他守护这个家,守护这份和平,不容许任何因素从内部破坏它,哪怕是因外部压力而产生的无形焦虑也不行。
……
运输舰经过数日的航行,终于抵达了预定空域,隐藏在另一颗冰巨星的身后,与目标废墟保持着一段绝对安全的距离。
“抵达预定位置。环境参数稳定。所有侦察单位自检通过。”以太的汇报传来。
“最后一次任务简报。”林薇的全息投影出现,冰冷的目光扫过无形的侦察单位集群(通过数据界面),“任务目标:近距离生物与物理采样,内部结构扫描,能量源测绘,信息载体搜寻。优先级:隐匿。如遭遇任何主动防御机制或不可控风险,立即终止任务,撤回。”
“我的孩子们已经饥渴难耐了。”莉薇娅的精神意念中带着捕猎前的兴奋,“让它们去‘亲吻’那片冰冷的金属吧。”
杨强站在总指挥部,望着屏幕上代表运输舰和废墟的两个光点。
“开始吧。”
命令下达。
运输舰的腹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没有光芒,没有喷射气流。数以万计的微型侦察单位如同被撒出的灰色沙粒,依靠着初始动能和自身微弱的引力调节能力,无声无息地滑向黑暗,滑向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静默漂浮的环形废墟。
深空的接触,终于从被动的聆听,进入了主动的触碰阶段。
每一粒“尘埃”,都承载着地球文明的疑惑、警惕与一丝微弱的希望,飞向未知。
而在圣域家中,星瞳忽然从午睡中惊醒,小声对于月芹说:“奶奶,好多小泡泡……飞过去了……”
于月芹只当是小孩子又做了光怪陆离的梦,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无人知晓,那梦呓般的低语,精准地描述了一场正在数亿公里外悄然发生的星际侦察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