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视线落在自己捧着的水杯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就是那个……强身健体,改善……夫妻生活的药。”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
慕容德先是愣了两秒,似乎在消化这几个字的含义。
随即,一张保养得当的老脸“腾”地一下,血色从脖子根瞬间冲到耳廓,涨得通红。
那是一种被人当众揭了短的,混杂着羞愤与错愕的怒意。
“胡说八道!”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身体甚至晃了一下。
“谁……谁吃那个东西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昂贵的地毯上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有些破音。
“这个老四!没大没小的!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什么时候找他拿过那种药?!”
看着父亲暴跳如雷,却又百口莫辩的抓狂模样,慕容千雪的心,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明白了。
父亲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
那种被冒犯、被冤枉的震怒,真实得不容置疑。
他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可是,老四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凭空捏造一个谎言来戏耍她。
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一个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要凝固的可能。
有人,冒用着父亲的名义,一直在老四那里拿那种特殊的药。
会是谁?
这个人,又为什么要用父亲的名义?
慕容千雪指尖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那个冒用父亲名义去拿药的人。
那个处心积虑要做这件事的人……
一个荒唐到让她背脊窜起一股寒意的念头,破土而出。
她骤然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针,重新锁定在父亲身上。
慕容德还在原地踱步,嘴里絮絮叨叨地咒骂着老四,一副被人泼了脏水急于洗刷的愤懑。
“爸。”
慕容千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办公室里的嘈杂。
慕容德停下脚步,余怒未消地看向她。“怎么了?你别听老四胡说,我根本……”
“那个药,”慕容千雪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慢,极清晰,“四叔说,给男人吃,能让女人……更容易受孕。”
她死死盯着父亲的脸,不错过他瞳孔任何一丝的收缩。
果然。
当“更容易受孕”这几个字落下时,慕容德那张涨红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住。
那股暴跳如雷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就瘪了下去。
他的眼神,开始游移,闪躲。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剩下徒劳的翕动。
那点被冤枉的愤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的心虚。
慕容千雪心口那处被扎出来的酸涩,此刻化作了一片不见底的冰湖。
她猜对了。
办公室里再度陷入沉默,这一次,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真相即将被凌迟的死寂。
细密的汗珠从慕容德的额角渗出,他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视线慌乱地在地毯昂贵的花纹上打转,就是不敢与女儿对视。
“你……你听谁说的?”他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却干得像砂纸。
“所以,药不是你吃的。”
慕容千雪没有回答,而是用一种冰冷的,陈述的语气开口。
慕容德下意识地点头。
“但药,是你让四叔准备的。”
这也不是问句。
慕容德的身体再度僵直,嘴唇抖了抖,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慕容千雪攥住水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你没吃,却用你的名义去拿。”
“那么这药,是给谁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终于拧开的钥匙,彻底引爆了慕容德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像是被踩中了最不堪的痛处,整个人都炸了,指着门口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恼羞成怒。
“还不是因为你妈!”
“那药……是你妈拿给周楚的!”
轰——
慕容千雪的脑内,一片嗡鸣。
给……周楚的?
让她更容易怀上孩子的药……给周楚吃?
一瞬间,无数被她忽略的细节,像疯长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周楚那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好精力。
母亲隔三差五送来,声称“给女婿补身体”的各种汤水。
还有……
那个几乎不可能失效的避孕套。
一个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的答案,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避孕套……”她的声音在抖,几乎不成调,“是不是你们,也动了手脚?”
慕容德的脸色,从涨红,到猪肝,最后化为一片惨败。
他看着女儿那双洞悉一切,却再无半分孺慕之情的眼睛,彻底失声。
默认了。
慕容千雪攥住沙发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才没有软倒下去。
她的亲生父母。
为了让她怀孕。
竟然用这种卑劣、龌龊、令人作呕的手段!
这比任何商业场上的阴谋都更让她感到恶心!
“荒唐!”
慕容千雪气到极致,反而笑了,只是那笑意比哭更冷,“你们简直是混账!”
慕容德看着女儿煞白的脸和冰冷的笑,终于真的慌了。
他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此刻被女儿用这种眼神看着,一张老脸火辣辣地疼。
“这……这都是你妈的主意!对,你妈!她说你们不懂事,她得替你们着急!”他语无伦次地甩锅,脚下悄悄地往门口挪动。
“我还有个会,我先……”
“站住。”
慕人影一闪,慕容千雪已经挡在了门前,双臂环胸,冷漠地看着他。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哪儿也别想去。”
她眼里的冰冷,让慕容德彻底没了侥幸。
他泄了气,像一滩烂泥般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叹息。
“是,套上……扎了眼。”他声音低若蚊蚋,充满了无力和难堪,“你妈找人问的,用最细的针,不影响……但效果,会打折扣。”
“千雪啊,爸妈也是为你好,你看你和周楚……”
“为我好?”慕容千雪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为我好,就是把我当成一个生育的工具?”
“为我好,就是不尊重我,算计我,欺骗我?”
“为我好,就是把我丈夫当成配种的牲口一样喂药?”
她每说一句,就朝他走近一步。
慕容德被她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他张口结舌。
慕容千雪在他面前站定,直视着他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爸,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是你炫耀的资本,还是慕容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问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拿起自己的包,径直走向门口。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那份决绝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闹,都更让慕容德感到恐惧。
他眼睁睁看着女儿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再不回头的冷硬。
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
也仿佛关上了他们父女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慕容德瘫软在地上,许久,才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给了妻子。
“秋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