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巨轮,在苏浅浅定下“稳固根基,暂缓扩张”的方略后,并未停止航行,而是调整了节奏,以一种更沉稳、更有序的方式破浪前行。
家族议事后,苏家男丁们便雷厉风行地动身了。苏承光、苏靖和、苏屹安三位长辈,带着苏舟以及一批得力管事,再次南下,奔赴江州城、林州城以及新开拓的南丽城。他们的任务是稳固这三城的粮铺、茶楼生意,并完成南丽城最后几家苏记铺面的开业,将苏家的商业旗帜彻底插稳在这南方三城。
而女眷们,则留在了北地的落雁城和纳塔城,由苏老夫人坐镇,柳氏、李氏、文氏各司其职,掌管着北方的酒楼、衣坊、水果铺等产业。苏新、苏景、苏寒、苏云则早已返回各自岗位。
这一去,便是半年。
半年后,南边三城的生意彻底步入正轨,招牌响亮,客流稳定。风尘仆仆的男丁们凯旋而归,脸上带着开拓成功的疲惫与满足。
紧接着,便是一轮交接与轮换。柳氏、李氏、文氏三位当家奶奶,带着精心挑选的副手和核心人员,启程南下,前往最繁华也最新的南丽城。她们要去亲自坐镇,将苏家酒楼、衣坊的经营理念和北方特色,更深地融入南方市场,同时也开拓眼界。北地的产业,则暂时交由归来的男丁们和苏老夫人统筹。
这一来一去,又是半年光景。
整整一年,苏家的核心成员们,因着这南北轮转的安排,竟未能真正团聚一堂。
然而,这一年的苏家,并未因分离而混乱,反而在一种默契的秩序中,呈现出别样的生机。产业在南北呼应中愈发稳固,而落雁城的苏府,则沉浸在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与悠闲之中。
这一年的主角,是安心养病的苏浅浅。
她终于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摆烂”生活,却又与最初的想象截然不同。
每日睡到自然醒,不必担忧饥荒,不必算计银钱,更无需应对纷繁复杂的商业决策。窗外是苏家繁荣安稳的天地,屋内是知秋无微不至的照料。
晨光透过纱幔,她慵懒地睁开眼,听着院中鸟鸣,慢吞吞地起身。早膳总是精致而温补,迎合着她依旧畏寒的体质。
午后的时光,是她每日的“功课”。
在知秋的陪伴下,她会在铺了厚厚地毯的室内,进行苏杭为她量身定制的康复动作。起初,仅仅是抬起手臂、缓缓屈伸腿脚,都让她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沉睡一年几乎僵化的肌肉和经络,在每一次拉伸和活动中,都带来酸胀甚至尖锐的疼痛。她咬着唇,脸色发白,却始终坚持着,汗水常常浸湿了她单薄的里衣。知秋在一旁看得心疼,却只能默默递上温水和帕子。
而这每日“功课”中最让她“头疼”的一环,莫过于苏杭雷打不动送来的那碗汤药。
无论她是在看画本子,还是在院中慢走赏花,只要到了时辰,苏杭必定会端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碗,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她面前。那药汁浓稠如墨,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各种苦味药材的霸道气息。
“妹妹,该喝药了。”苏杭的声音总是那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苏浅浅则会立刻皱起一张小脸,试图耍赖:“三哥……今日……可否减半?实在太苦了。”
或者找借口:“我刚用了些点心,腹中饱胀,待会儿再喝。”
有时甚至会试图转移话题,夸赞苏杭新研制的药膳粥多么美味。
然而,苏杭在这件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执拗。任她如何软语相求、胡搅蛮缠,他都只是稳稳地端着那碗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重复着那句话:“不行,必须喝完。一滴不剩。”
这场每日必演的“斗智斗勇”,最终总是以苏浅浅的“失败”告终。她会像喝毒药一般,捏着鼻子,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将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一口气灌下去,然后立刻塞一颗知秋准备好的蜜饯到嘴里,才能压下那翻涌的苦味。
苏杭则会仔细检查空碗,确认她真的喝完了,紧绷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然后默默地收拾药碗离开,继续去钻研他的医书和药方。
除了康复和喝药,她的生活便被各种闲适填满。看看风物志、游记或者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天气晴好时,在知秋的搀扶下于庭院中慢走,看着四季流转,草木枯荣;苏老爷子、苏老夫人,或是留在府中的兄长(轮换期间),时常会来陪她说说话,聊聊外面的趣闻,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陪她坐坐。
在这一年静好流年的滋养下,在苏杭那些苦得刻骨铭心的汤药和坚持不懈的康复指导下,苏浅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苍白的面颊终于泛起了健康的红晕,消瘦的身形渐渐丰润了些许,虽然比起常人仍显单薄,但不再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最重要的是,她慢走和正常说话,都已不再费力,气息也变得绵长平稳。
虽然底子终究是亏虚了,尤其畏寒的毛病怕是会跟随一生,但能恢复到如今这般行动自如、精神饱满的状态,已是欧青云都连连称奇的奇迹。
当她能清晰地、不再断续地说出长句子时,当她能独自在庭院中散步而不需搀扶时,苏府上下所有人的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才真正地、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这一年,南北轮转,生意稳固;这一年,岁月静好,病体渐愈。
苏家的根基,在动与静的平衡中,扎得更深了。而苏浅浅,也在这难得的悠闲与家人的守护中,积蓄着重新起航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