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京城,苏府侧院,苏舟收到了妹妹的来信和随后抵达的两个孩子。
他展开那封带着清溪村草木清气的信笺,苏浅浅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信中,她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言辞恳切,既说明了花儿夫妇的为人,也点明了她为家族长远计的打算。“六哥见此信时,秀秀与石头应已抵京。此二子虽出身乡野,然其父母秉性纯良,坚韧不拔,孩子亦眼神清亮,是可塑之才。望六哥视其资质,善加栽培。褚石可习文练武,褚秀秀可通文墨,习技艺。他日嫂嫂们添丁,可令其相伴左右,潜移默化,或可成未来侄辈之良伴臂膀。十年之约,勿忘。然教导之间,亦请存几分宽厚,勿失孩童天性。”
苏舟放下信,目光落在堂下站着的两个孩子身上。经过一路风尘,他们显得有些怯生,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但眼神确实如妹妹所言,清澈而带着一股山野赋予的灵秀与倔强,并未因来到这雕梁画栋的王府而显得过分局促不安。
他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招手唤他们近前,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见两个孩子虽带着浓重的乡音,回答却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苏舟心中暗暗点头,妹妹看人的眼光,果然不俗。
他当即唤来管家,吩咐下去:“去请城里最好的西席沈先生,再寻两位可靠的嬷嬷,一位精于女红书画,一位通晓礼仪规矩。从明日起,褚石上午随沈先生读四书,下午由府里的武师教导基础拳脚弓箭;褚秀秀上午随沈先生启蒙,下午分别跟着两位嬷嬷学习。一应起居用度,比照府中得脸的家生子弟办理,不可怠慢。”
京城的生活,为这两个清溪村的孩子,掀开了截然不同的一页。褚石开始了与四书五经、骑射御术打交道的生活,最初握笔的手更习惯于挥舞木棍,但他咬牙坚持着,进步神速;褚秀秀则在墨香与琴音、针线与舞姿之间穿梭,她继承了母亲的灵巧与坚韧,学什么都又快又好。
又一月后,苏舟再次写信给苏浅浅,信中带着一丝赞赏:“浅浅吾妹见字如面。秀秀、石头已安置妥当,延师授业。二人天资聪颖,肯学踏实,性情亦淳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依兄观之,确可堪为未来苏家第三代之良助。吾意,可留府中继续栽培。”
这封信被快马送至清溪村。当苏浅浅将信中的内容念给花儿夫妇听时,这对朴实的夫妻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激动淹没了他们。花儿“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褚猎户也跟着重重跪下,两人不由分说,就要给苏浅浅磕头。
“使不得!快起来!”苏浅浅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去扶,苏叶苏花也赶紧上前搀起二人,“花儿,褚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早就说过,这只是一场交换。苏家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将来也需要为苏家效力。谁也不欠谁的,你们不必如此!”
花儿被扶起来,脸上已是泪水纵横,她抓着苏浅浅的手,泣不成声:“浅浅……郡主……不一样的,这不一样的……你给他们的,是命啊!是换了一种活法!别说十年,就是一辈子……我们也……我们也感激不尽……”褚猎户在一旁,这个沉默如山石的汉子,也红了眼眶,只会一个劲儿地用力点头。
自此之后,花儿往苏家老宅跑得越发勤快了。她不再仅仅是将山货放在门口,而是几乎将苏家当成了自己家一般照料。清晨,她带着最新鲜的野菜、菌菇,还带着露水;傍晚,她扛着褚猎户猎到的最肥美的野味,皮毛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她手脚麻利地帮着苏叶苏花做些杂事,嘴里永远说着村里最新的趣闻,那爽朗的笑声,如同温暖的阳光,充盈着苏家的每一个角落。
苏老夫人常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别太辛苦了,浅浅这里有我们呢。”
花儿总是笑:“不辛苦!我心里高兴!看着浅浅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我比什么都开心!”
许是这淳朴而真挚的情感滋养,许是清溪村的水土确实养人,又或许是她心底的郁结终于在时光和温情中慢慢纾解,苏浅浅的脸色,果真一日日地红润起来。偶尔,她站在那幅画师留下的《清溪安居图》前,看着画中安宁的景象,再看向窗外在菜畦里忙碌的祖父、在厨房与花儿说笑的祖母,以及院子里追逐嬉闹的邻家孩童,她的嘴角会不自觉地弯起温柔的弧度。
京华的春雨,悄然滋养着两颗渴望成长的幼苗;清溪的暖阳,也正温柔地抚平一颗曾经伤痕累累的心。两条原本永无交集的命运轨迹,因缘际会,缠绕在了一起,共同编织着一幅关于承诺、成长与温暖守望的绵长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