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清溪村还笼罩在一层薄如蝉翼的轻雾里,溪水潺潺的声音比白日更显清越。苏浅浅披衣起身,推开窗,正看见花儿提着个旧木桶,脚步轻快地朝着她家院子走来,那抹身影在朦胧的晨光里,像是山间一株迎着朝阳舒展枝叶的野葵,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浅浅,你起身了?正好!”花儿瞧见她,未语先笑,声音清脆如溪涧敲石,“我今早去后山,摘了些新发的蕨菜,嫩得很,给你和老爷子老夫人尝个鲜。”她将木桶放在廊下,撩起衣角擦了擦手,脸上是因劳作而泛起的健康红晕。
苏浅浅忙将她让进屋里,苏叶已利落地奉上热茶。花儿却不急着坐,眼神在苏浅浅书案上那几本翻旧了的游记、账本上打了个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羡慕,开口道:“浅浅,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厚着脸皮求求你。”
“你我之间,何须用一个‘求’字?”苏浅浅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温声道。
花儿搓了搓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指,脸上浮现出为人母特有的那种既骄傲又忧虑的神情:“是为了秀秀和石头那两个皮猴子。我和他们爹,都是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孩子们……我总想着,不能让他们也跟我们似的,一辈子困在这山坳里,只看得到头顶这一小片天。”她抬起头,目光恳切而炽热,“浅浅,你是从京城回来的郡主,是有大学问的人。我想……我想能不能请你闲暇时,教导他们认几个字,懂一点道理?不需要学成什么秀才举人,只要能明事理,将来……将来能有点出息,别像我们一般辛苦就好。”
她的话语朴实,却字字沉重,蕴含着一个母亲最真挚的期盼。
苏浅浅闻言,心中轻轻一叹。她看着花儿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实在不忍拒绝,却更不愿欺骗。她沉默片刻,拉起花儿的手,语气温柔而坦诚:“花儿,你的心思,我明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是天下父母心。但是,教导孩子这件事,并非认几个字那般简单。”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既要让花儿明白,又不能暴露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来历。“我虽读过些书,但于这科举仕途所需的经史子集,不过是涉猎些皮毛,深知其中深奥。若只是为他们启蒙,教他们识文断字,明白最基本的做人道理,这个我可以做到。这就像是给幼苗浇水,让它破土。可若要这棵树苗日后能长成参天大树,非得有专门的园丁,依着它的习性,精心修剪、施肥不可。后续的正经学问,非得延请专门的西席师傅,系统教导不可。我若贸然接手,只怕是误人子弟,反倒耽搁了秀秀和石头的前程。”
花儿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亮了起来。她反手握住苏浅浅的手,用力点头:“我懂,我懂!浅浅,你能答应给他们启蒙,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和他们爹……我们一定会更加努力干活,攒钱,将来给他们请最好的先生!”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自那日后,清溪村的人们发现,花儿一家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转动得越发迅疾。天还未亮透,花儿便已收拾利落,步行赶往县城,在相熟的大户人家帮工,洒扫庭院,浆洗衣物。傍晚归来,往往顾不上歇息,又点亮油灯,承接来邻里或主顾家送来的大量衣物,在哗哗的水声和皂角的清气里,一洗便是半夜。那双原本只是粗糙的手,渐渐被碱水泡得发白、破皮。
而她的丈夫,那位沉默寡言的褚猎户,更是几乎长在了山上。他追踪猎物的足迹愈发深远,下山贩卖猎物皮毛山货的时间也压缩得极短,常常是换了银钱,补充些干粮盐巴,便又背着弓箭消失在山林晨雾之中。他带回家的猎物越来越多,有时是肥美的山鸡野兔,有时是珍贵的獐子麂鹿,但他眉宇间的疲惫也如山间的雾气,越来越浓。
苏浅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那声叹息愈发沉重。她常在傍晚,看到秀秀和石头蹲在院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村口的小路,等待着母亲归家的身影。孩子们依旧天真烂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已隐约懂得了生活的重量。
一日,苏浅浅将花儿唤到跟前,递给她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黑,缓声道:“花儿,你们这样拼命,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花儿接过碗,感激地笑了笑,眼神却依旧坚定:“为了孩子,值得。我和他爹没本事,能给的,就只有这把子力气了。”
苏浅浅沉吟良久,窗外的夕阳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终于开口,声音轻缓,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郑重:“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解你眼下之困,给秀秀和石头一个不同的未来,只是,需要你们做出抉择。”
花儿立刻坐直了身子,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聆听神谕。
“我想,将秀秀和石头,送到京城的郡主府去。”苏浅浅清晰地说道,“在那里,他们会得到最好的教养。男孩褚石,会从四书五经开始学起,直至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一样不落;女孩秀秀,同样要读圣贤书,明事理,此外,琴棋书画,刺绣舞蹈,也会请专门的嬷嬷和女先生来教导。”
花儿听得眼睛睁得老大,呼吸都急促起来。京城!郡主府!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苏浅浅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但是,这并非没有条件。他们需要签下长工契约,为期十年。他们入府,名义上是作为陪伴我未来侄儿、侄女长大的玩伴与臂助。待我几位嫂嫂日后诞下子嗣,由苏家的孩子们自行选择,他们便作为选定的陪伴,一同成长,将来成为小主子的左右手。十年之后,是去是留,由他们自己决定。这条路,能给他们平台和资源,却也注定他们要失去一些自由,童年或许也会比寻常孩子承担更多。你……和褚大哥,好生商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