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纯粹得不染一丝杂质的蓝，辽阔得仿佛能包容整个宇宙。
地，是刺目得令人心头发慌的白，无边无际，延伸至视线的尽头。
万籁俱寂，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这片奇异的空间。
风声、虫鸣、甚至空气流动的微弱声响都消失无踪，只有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在这片绝对的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
白璃悬停在这片诡异的蓝白交界处，眉头紧蹙，清澈如冰湖的眼眸深处透出一抹茫然之色。
她……为何会在此地？
记忆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斩断了一截。
她只依稀记得之前在做一件极其重要、耗费心神的事情……很重要……
可具体是什么？
她努力凝神思索，那关键的记忆片段却如同指间流沙，越想抓住，流逝得越快，只留下一片混沌的空白。
不对劲！
她瞬间警觉，磅礴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轰然向四面八方铺展开去，极力探寻着这片天地的每一寸细微之处。
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她心头微沉。
神识所及，千里、万里……
目光所至的极限之外……
依旧是那单调得令人绝望的蓝与白！
没有山峦起伏，没有江河奔流，没有草木生灵，甚至连一块颜色稍异的石头都找不到！
更没有任何其他生命存在的痕迹，仿佛整个浩瀚天地，只有她这一个闯入者。
这极致的“纯净”，本身就透着最大的反常！
而更让她感到心悸的，是充斥在这片天地间，那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灵气！
这太荒谬了！
天地灵气早已稀薄到近乎枯竭，若有如此灵气充盈的洞天福地，足以让所有修士为之疯狂，怎会如此荒凉死寂？
“幻阵？或是……元神层面的攻击？”
白璃眸中寒光一闪，瞬间做出判断。
必是有擅长神识秘法的大能，布下了极其高明的幻境来针对她！
没有丝毫犹豫，她体内沉寂已久的力量轰然爆发！
嗡——！
一股足以撼动星辰、崩灭山河的恐怖灵力以她为中心，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
那是属于不朽境巅峰的全力一击，声势浩大，是她惯用的以力破巧、破除一切虚妄的绝招！
轰隆！
狂暴的灵力席卷而出，撕裂空气，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然而，预想中的空间破碎、幻境瓦解并未出现。
那足以移山填海的灵力洪流，撞入这片无垠的蓝白空间，竟只是……掀起了一阵微风？
吹动了白璃垂落的几缕发丝，拂过她冰冷的面颊，然后……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如同石沉大海，波澜不惊。
白璃的眉头蹙得更深，如冰封的远山。
她全身绷紧，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警惕地扫描着周围的每一丝空间波动。
更糟糕的是，她清晰地感应到，自身的灵力，正在以一种缓慢却无法逆转的速度向外流失！
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悄无声息地被这片诡异的天地汲取！
“此阵……厉害！”
白璃心中一凛，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立刻收敛心神，尝试沟通识海中与自己性命交修的本命剑。
嗡……
识海空空荡荡！
那柄与她相伴漫长岁月的本命剑霜华，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攫住了白璃的心神。
十万载悠悠岁月，她历经无数凶险，哪怕面对最强大的宿敌，也从未有过如此无力之感！
竟让她这站在此界顶峰的存在，也感到了束手无措！
灵力仍在持续流失，她竭力运转功法，也只能勉强将流失的速度压制到最低限度，却无法彻底阻止。
“何方道友？”
白璃清冷的声音蕴含着强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带着不朽境特有的威压。
“布下如此精妙阵法，为何不现身一见？！藏头露尾，岂是强者所为？”
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最终消散在无边的寂静里。
没有任何回应，仿佛这片天地真的只有她一个活物。
死寂，带来的是更深的压迫。
坐以待毙绝非白璃之道。
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素白流光，撕裂空间，瞬息万里！
她要探寻这幻境的边界，找出它的破绽！
然而，无论她飞驰多久，掠过多少万里虚空，映入眼帘的，永远只有那单调到令人绝望的蓝穹与白地！
没有终点，没有变化，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完美无缺的牢笼。
白璃猛地悬停于虚空，衣袂在绝对的静止中纹丝不动。
她闭上双眼，摒弃一切杂念，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没有风。
没有声音。
一切仿佛凝固。
唯有那充盈天地的灵气，在以一种极其隐秘而特殊的方式流动着……
“嗯？”白璃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天地自有其规律。
灵气生于天地，滋养万物生灵，生灵生灭复归自然，灵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但此地……
灵气竟是从那纯净得诡异的蓝色天穹之上，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然而，当灵气落入那纯白的大地时，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不见！
没有孕育出任何灵植生灵，这完全违背了最基本的天地法则！
“流向不对……”
白璃凝神，神识如同一根敏锐至极的探针，深入到那无形的灵气洪流之中。
终于，在那看似均匀倾泻的灵气瀑布中，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蛛丝般的细微波动！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存在，在遥远的彼方，微微牵引着灵气的流向！
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白璃毫不犹豫，循着那丝波动指引的方向，再次化作流光疾驰而去！
这一次，目标明确。
不知穿越了多少万里的虚空，那丝牵引的波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最终，她的身影骤然停滞于高空，俯瞰下方。
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白茫茫。
但她的神识，却在第一时间穿透了表象。
下方并非平地！
那细微波动汇聚的核心，赫然是一个人！
一个身着素白衣裙、满头银白长发的少女，蜷缩着倒在地上，几乎与这片纯白的大地融为一体，若非那微弱的灵气波动源头就在她身上，肉眼根本无法察觉！
白璃眸中厉色一闪，警惕心提到最高点。
她缓缓下落，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那白衣少女数丈之外。
“汝是何人？”
白璃的声音清冷，带着穿透力。
同时，她右手并指如剑，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冰寒剑气在指尖吞吐不定。
没有任何回应。
那少女仿佛一具冰封的雕塑，毫无生机。
白璃剑指微抬，一股柔和的灵力涌出，隔空将地上的少女轻轻翻转过来，露出了她的脸庞。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白璃瞳孔猛地收缩！
如遭重击，心神剧震！
那是……
一张刻骨铭心、让她痛彻心扉的脸！
失神仅仅刹那，白璃脸上的惊愕瞬间被冻结，化为比万载玄冰更刺骨的森寒杀意！
唰！
她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少女身边，指尖凝聚的剑气暴涨，冰冷的剑锋几乎要刺破少女咽喉的皮肤！
“汝是何方妖孽？！”
白璃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蕴含着滔天怒意。
“竟敢在吾面前，伪装成……婉儿的模样？！装神弄鬼，罪该万死！”
那倒在地上、有着与婉儿一模一样容颜的少女，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眸。
她似乎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眼前杀气凛然的白璃。
少女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个无比熟悉、带着点慵懒和撒娇意味的温暖笑容，声音软糯。
“师姐……时辰尚早呢……让我再睡会儿嘛……”
话音刚落，她竟真的打了个哈欠，身体一歪，又要躺回去继续睡！
“好胆！”
白璃怒极！
剑指猛地向前一递！
无形的剑气瞬间凝实，冰冷刺骨的锋锐死死抵住少女脆弱的咽喉，一缕细微的血痕悄然浮现！
“还敢装神弄鬼！说！汝究竟是谁？！再敢戏弄，吾即刻让你形神俱灭！”
“唔！”
少女似乎被咽喉的刺痛和那滔天杀意惊醒，脸上瞬间布满惊恐，畏惧地高高举起双手，带着哭腔急切道：
“师姐！师姐你怎么了？！我是婉儿啊！我是你师妹啊！你……你别吓我，别冲动啊！”
她的声音、神态、眼神，都与记忆中的婉儿分毫不差！
白璃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伪装成婉儿的模样……仅此一条，便足够挫骨扬灰，万劫不复了！
“找死！”
白璃眼中再无半分犹豫，杀意沸腾，指尖剑气骤然爆发，如同裁决之光，要将这亵渎亡者的邪物彻底净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气即将湮灭一切的瞬间。
地上的少女脸上那惊惧惶恐的表情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带着无尽凄楚、又隐含一丝诡异的微笑。
她直视着白璃冰冷决绝的双眸，轻飘飘地问道：
“师姐……我死的还不够惨吗？”
“……你也要……再杀我一次？”
在白璃的目光和神识双重锁定之下，惊悚无比的一幕发生了！
那少女雪白的衣衫、绝美的容颜如同褪色的画卷般迅速崩解、融化！
血肉模糊！
浑身浴血！
狰狞可怖的伤口遍布全身，尤其是腹部那一道狰狞的贯穿伤，深可见骨，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被残忍挖走先天灵根后留下的、黑洞洞的恐怖创口！
少女的头颅无力地向一侧歪倒，双眼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白璃的方向，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的留恋与绝望，吐出生命中最后的低语。
“师姐……婉儿……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嗡！
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剑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硬生生顿在白璃指尖！
剑气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
若非她修为高，对力量的控制臻至毫巅，这一剑根本不可能收住！
“婉儿！”
白璃脱口而出，冰冷的眸底深处，有着难以掩饰的剧烈波动。
刹那间，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冲刷着她的意识。
当年在被妖兽屠戮的废墟中，发现仅存一息的懵懂幼童……
不顾他人反对，强行带回宗门，又几乎是强迫着让师尊收为弟子……
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导她识文断字……
在修炼场上，严厉却又细致地指点她引气炼体……
直至……
那惨烈无比、让她心如刀绞的最后一幕……
七师妹！
她心中永远的痛！
是她漫长生命中，少数真正刻骨铭心的失去！
白璃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血肉模糊、与婉儿死前一模一样的“存在”。
样貌、声音、神态、衣着……甚至那濒死的气息都完美复刻！
这等手段，堪称通天！
对方修为之高，难以想象！
“若在昔日，吾或许还会被汝所惑……”
白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
“可惜，如今不同了。”
修道之人，常言人定胜天。
可唯有当她真正站在了此界的巅峰，才越发明白，这浩瀚天地间，有太多无法逆转、无法挽回之事。
生老病死，缘起缘灭，天道轮回，非人力可逆。
婉儿死了。
魂飞魄散，真灵泯灭。
绝无复生之可能！
白璃缓缓收回剑指，负手而立，无形的气势却已将对方牢牢锁定。
“能有此等修为，连吾都无法看穿本源……绝非无名之辈！找上吾，意欲何为？”
她需要一个答案。
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婉儿”却突然笑了起来。
她伸出沾满“血迹”的手，轻轻将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无形剑气推开了一些，声音依旧是婉儿的，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令人不适的轻佻。
“我说了呀，师姐。我是婉儿。”
她的笑容，在血肉模糊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这世间再无婉儿了！”白璃冷冷地看着她。
面对此等层次的存在，单纯的威胁已无意义。
“这世间或许没了婉儿……”那姑娘歪着头，“可师姐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有吗？”
白璃眸光一凝：“汝想说……汝是吾心中念想所化？”
“师姐果然还是这般聪慧过人。”
“婉儿”咯咯笑着，肯定了白璃的猜测。
“荒唐！”白璃断然否定。
“是不是荒唐，师姐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婉儿的笑容意味深长，“否则，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个问题，恰恰是白璃此刻最大的困惑。
她因何来到这片诡异的幻境？
“是为了……她吧？”婉儿的声音陡然转低。
刹那间，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庞开始如水波般荡漾、变幻！
血肉褪去，伤口消失，皮肤变得光洁细腻，五官轮廓迅速重塑，最终定格成另一张年轻、漂亮，却让白璃感到几分熟悉的少女面庞！
白璃心头警兆狂鸣！
这张脸……她见过！
可是……在何处？
剑指再次于袖中悄然凝聚，引而不发！
只见那少女姿态倏然一变，无比恭敬地跪伏在地，对着白璃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清脆而恭敬：“弟子黎心玥……拜见师尊！”
黎心玥？！
白璃心神剧震！
少女恭敬地拜伏下去，与此同时，她那一头银白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黑，如同泼墨！
身上那件素白染血的衣裙也褪去血色，变幻成色彩绚丽、纹饰精美的华贵锦衣，俨然一副高门贵女的派头！
她缓缓抬起头来……
然而，映入白璃眼帘的，却又变回了婉儿那张清丽含笑的脸！
白璃的道心，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紊乱！
婉儿？
黎心玥？
心中念想？
幻境……
信息驳杂，真假难辨！
饶是以她的道行，一时竟也难以厘清这扑朔迷离的幻象！
必须静下来才行。
无情道心运转，强行驱逐杂念，混乱的心绪被冻结、被剥离！
不管眼前是何方神圣，有何企图，既已图穷匕见，那便唯有一战了！
轰！
白璃周身气势再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不朽境巅峰的浩瀚威压如同实质，令周围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震颤起来！
蓝白分明的天地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扭曲波纹！
素白衣裙无风自动，发丝狂舞！
她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