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万籁俱寂。
临山县衙后宅,谢文轩的卧房内只余一盏灯。
他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在打坐,在修炼,在拼命感应、捕捉着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他能“看”到了。
在师父传授的神秘功法引导下,他的精神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微观世界。
细小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光点”在黑暗中沉浮游弋,它们就是“灵气”。
这景象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这是凡人无法触及的领域!
是仙缘!
是仙法!
然而,激动很快被挫败感取代。
这些灵气光点,对他这个初窥门径者,似乎毫无兴趣。
任凭他如何运转功法,如何尝试用意念去“呼唤”、“吸引”,它们都懒洋洋地悬浮在远处,移动得极其缓慢,像是最傲慢的精灵,对他这个凡夫俗子不屑一顾。
过来!
过来啊!
谢文轩在心中无声呐喊,牙关紧咬。
他尝试集中全部精神,屏住呼吸,将心神凝聚到极致,如同猎人拉满弓弦,瞄准那最近的一点微光。
果然,当他精神高度集中,几近窒息时,那一点微光似乎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向他靠近。
希望的火苗在谢文轩心中燃起,他能感觉到那光点蕴含的奇异力量,仿佛触手可及!
近了……更近了……
就在那光点即将触及他身体皮肤的一刹那,强烈的窒息感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呃啊!”
谢文轩猛地张开嘴,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攫取着空气。
心神松懈的瞬间,那好不容易靠近的光点,如同被无形的斥力猛地弹开,瞬间飘远。
“呼……”
一口浊气带着不甘和愤怒从谢文轩口中吐出。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充斥着强烈的挫败感和对力量的极度渴望。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
他低吼着,一拳砸在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城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那支恐怖的军队,被仙人一击化为焦土!
那毁天灭地的伟力,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仙人……
自己的师父,不正是真正的仙人吗?
定是师父出的手!
他亲自去城外看过那片焦黑死寂的土地,那景象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让他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拥有那样的力量,这天下,谁还敢忤逆他谢文轩?
他想要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将唾手可得!
可那些愚民都说,仙人是林星瑶的师父,是一位白衣仙女。
谢文轩对此嗤之以鼻。
传得神乎其神,谁真正见过?
不过是愚夫愚妇以讹传讹罢了!
而他的师父,“无忧真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传授的功法更是让他“看”到了真实不虚的灵气世界!
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
师父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烦躁。
不能放弃!
为了人上人的地位,为了掌控一切的伟力,他必须成功!
他再次闭上眼,凝聚心神,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击……
然而,依旧失败。
那该死的灵气光点,总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徒儿,戒急戒躁!】
就在谢文轩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师父!”
谢文轩猛地再次睁眼,惊喜瞬间冲散了所有负面情绪,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激动和委屈。
“师父!您终于来了!弟子……弟子试了无数次,那灵气死活不肯进入弟子身体,弟子该如何是好啊?”
无忧有些无奈。
他这徒儿,根骨资质虽不算顶尖,但通过宗门考核做个杂役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啊,如今这方天地灵气稀薄得令人发指,他自己又是这幅田地,当年叱咤风云的法宝、辅助引气的灵丹妙药早已遗失。
否则,随便给他一颗聚气丹或一件宝物,引气入体何至于如此艰难?
他原本也为此发愁,不过现在……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去城外。去那片焦土之中修炼。】
“什……什么?”
谢文轩愣住了,随即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城外?
那片传闻烧死了上千人的焦土?
大半夜的,黑灯瞎火……
万一遇到流寇、野兽,甚至……
他不敢想下去了。
城里早就传遍了,那支军队不是被击退,而是被杀光了!
烧得连灰都没剩下!
那焦土就是万人坑!
让他深更半夜去那种地方打坐?
“师父……这……那里……”谢文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抗拒。
【哼!】
无忧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想变强,想踏入仙门,岂能畏首畏尾,惧怕区区死物?!那片焦土之中,残留着极其强大的灵力波动,尚未完全散尽!此刻正是借助其力,强行引气的最佳时机!若再等几日,灵力彻底消散,你便错失这唯一的机缘!入我仙门者,当有披荆斩棘、无畏无惧之心!区区鬼魅之说,何足道哉?!】
师父没有否认!
难道世上真有鬼?!
谢文轩的恐惧瞬间被放大了十倍,脸色变得煞白。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片焦黑的土地上,无数烧焦的亡魂在哀嚎、在向他伸手……
可师父严厉的语气和那句“唯一机缘”,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变强!
掌控一切!
人上人!
这些欲望最终压倒了恐惧,扭曲了他的面容。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贪婪。
“是!师父!弟子……弟子这就去!”
为了力量,为了未来,龙潭虎穴也得闯!
他悄悄起身,如同做贼般溜出卧房,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朝着那传说中埋葬了千军的恐怖焦土而去。
同一片夜空下,县衙后院雅致的闺房内。
林星瑶同样在盘膝打坐,周身气息流转,远比谢文轩顺畅圆融得多。
点点精纯的灵气如同受到磁石吸引,主动向她汇聚,丝丝缕缕融入她的经脉丹田。
对她而言,吸纳灵气已如同呼吸般自然流畅。
她甚至能分出一缕心神,在识海中与那个日渐衰弱的灵魂交流。
【黎姐姐,你再好好想想,到底哪里做错了?师尊说这是你的因果!】
林星瑶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充满了焦虑。
【唉……】
黎心玥的声音响起,虽然经过白璃今日出手“唤醒”,显得比之前清明了不少,不再昏昏欲睡,但那份虚弱感,如同风中残烛,依旧清晰可辨。
【你我形影不离,我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吗?能有什么不同?】
黎心玥心情低落。
林星瑶也是心中苦涩。
白璃说得清楚,黎心玥魂力枯竭,陷入沉睡是本能的自保,减少消耗以延缓彻底消散。
师尊的出手,如同给将熄的灯芯强行注入一阵强风,虽然瞬间明亮,却会更快地烧尽最后的灯油。
这是饮鸩止渴,只为换取短暂的清醒。
时间,最多只有三日了!
【不一样!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师尊既然考虑过收你为徒,问题应该就出在最近一段时间!】
林星瑶急得几乎要中断修炼。
【快想想!是不是那次在公堂上,你对秦氏的判决太轻了?!】
这是她反复思量后觉得最有可能的疏漏。
致人伤残,只罚银五两,实在太轻了!
黎心玥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思索,但她的回应带着属于郡主的固执。
【轻?那妇人并未伤筋动骨,容貌虽损,性命无忧啊。五两银子,于普通百姓之家,已是数月甚至一年的用度了,足够她养伤和补贴家用。秦氏毕竟是王铁柱的亲大嫂,若判得过重了,那王铁柱心里岂能没有芥蒂?换成是你,你真能判她入狱吗?我自认判决公允,既罚了她,也顾全了情面。】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委屈。
【即便……即便真的有失公允,难道就错得如此离谱?竟然连拜师的机会都没了,还要魂飞魄散……】
【汝当真如此认为吗?】
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瞬间冻结了识海中所有的交流!
林星瑶浑身剧震,猛地收功睁眼,惊骇地望向声音来源:“师尊?!”
只见房间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白璃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中浮现。
她依旧是一袭胜雪的白衣,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仿佛月华般的清冷光晕,将这间普通的闺房映照得如同幻境。
白璃的目光并未落在林星瑶身上,而是穿透了她的身体,直刺其识海深处那摇曳的魂火。
她随意地走到圆桌旁,姿态优雅地坐下,仿佛只是来串个门。
“师尊!您……您刚刚说的……”
林星瑶连忙起身,走到桌旁,垂手而立,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问道:
“难道……难道黎姐姐的错事,真的就是那秦氏的判罚……”
白璃抬眸,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容纳星海的眼眸再次看向林星瑶,或者说,是看向她识海中的黎心玥。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
识海内,黎心玥的意识剧烈波动。
在仙人的目光逼视下,她之前的自我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她飞速思考着,将前因后果又捋了一遍,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处置虽不完美,但也算中规中矩,在情、理、法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重判秦氏,与王铁柱生出嫌隙,并没有好处。
这也是为了仙人师尊着想啊!
【我……】
黎心玥的声音在识海中艰难地响起,带着迷茫和倔强。
【我仔细思量,自问在临山县的所做所为,皆从本心,力求公允,从未……从未……如果真有处置不当之处,我……我知错了!日后定当谨记,绝不再犯!】
她选择了认错,这是她身为郡主深谙的处世之道。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辩解往往是徒劳的,姿态放低些才是求生之道。
但她的内心深处,那份困惑和隐隐的不服并未消除。
林星瑶也赶紧帮腔:“是啊师尊!黎姐姐她……她以前身份特殊,有些习惯或许一时难改,但她心地是好的!比起那些真正草菅人命的纨绔,黎姐姐已经很明事理了!求师尊给她一个机会吧!”
白璃的声音平静无波:“既然知错,那么,错在何处?”
黎心玥被问得一滞,犹豫了一下:【我……我不该……不该因为顾及情面,就徇私枉法?】
“徇私枉法?”
白璃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吾辈修道之人,修的是己身,求的是大道,行的是天理。世俗王法,不过是约束凡人的规条。”
她看着林星瑶瞬间变得茫然无措的脸,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地寒风刮过。
“看来,汝,仍不知错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