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晨光透过窗棂,驱散了偏屋的黑暗。
王铁柱猛地睁开眼!
“孩他娘——!!!”
一声带着极致惊恐和绝望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像被噩梦魇住般,身子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茫然地瞪视着四周。
熟悉的土墙,熟悉的简陋家具,空气中还残留着女儿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这是大丫和小丫的屋子?
他愣住了。
怎么回事?
他不是……他不是冲进了那吞噬一切的火海,找到了媳妇,然后被倒塌的房梁砸中……
难道……变成了鬼?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粗糙的指节摩擦着掌心,传来清晰无比的触感。
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嘶!”
真实的痛感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梦!更不是鬼!
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说话声、搬动东西的碰撞声,似乎有很多人。
王铁柱心头的疑虑瞬间被恐慌取代。
张氏!
媳妇儿怎么样了?!
他像头被火烧了尾巴的蛮牛,猛地翻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朝门外冲去!
砰!
刚冲出房门,就与一个端着木盆的身影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一声痛呼响起,那身影被王铁柱这身蛮力撞得直接向后跌坐在地,木盆脱手,“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王铁柱被撞得一个趔趄,站稳后定睛一看,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了原地!
坐在地上揉着胳膊肘,疼得龇牙咧嘴的,不是他媳妇张氏,还会是谁?!
王铁柱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声,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孩他爹!”
张氏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也顾不上疼了。
“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铁柱已经像座小山一样扑了过去,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地将她搂进怀里!
力道之大,勒得张氏差点喘不过气。
“呜呜呜……媳妇!孩他娘!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这个平日里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张氏的颈窝里,灼热无比。
张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情绪爆发弄得呆住了。
成亲十几年,她这是第二次,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如此……脆弱。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酸楚涌上心头。
她不再挣扎,只是抬起没被撞疼的手,一下下,轻柔地拍抚着他宽阔却微微颤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沉浸在悲痛与狂喜中的夫妇俩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大丫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小嘴微张,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正震惊地看着紧紧相拥、哭得稀里哗啦的父母。
她身上那身淡蓝色的华美衣裙虽然沾了些焦土,发髻也有些松散,但那精致的料子,在晨光下依旧熠熠生辉,衬得她小脸更加白皙动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大丫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小脸“唰”地通红,慌乱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丢下一句。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王铁柱这才如梦初醒,有些尴尬地松开了张氏,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看着大丫消失的方向,惊疑不定。
“那……那是大丫?她……她穿的那是啥?”
张氏红着脸站起来,整理着被弄乱的衣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还能是啥?娘给的新衣裳呗!还不快起来,丢死人了!”
夫妇俩整理好情绪,走出偏屋。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王铁柱再次恍惚,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烧毁的主屋旁,七八个熟悉的村民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有人清理焦黑的木料砖瓦,有人搬运着新的土坯和木料,吆喝声、交谈声不断,充满了重建家园的生机。
灶房的方向飘来炊烟,李婶在里面忙活着,身影灵活。
院子角落里,黎心玥盘膝闭目,神色宁静。
而院子中央,那张唯一的石桌旁,白璃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姿态娴雅地端坐着,手中捧着一杯清茶。
小丫则乖巧地坐在她腿上,小手捧着一个红彤彤、水灵灵的果子,正啃得欢实,小脸上沾满了果汁。
见到王铁柱出来,她立刻咧开小嘴,含糊不清地大喊:
“爹爹睡懒觉!羞羞!小丫早就起床啦!”
她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的果子,想了想,又低头“啊呜”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后才把啃得只剩一小半、沾满口水的果子努力递向王铁柱。
“果果好吃!爹爹要不要?”
阳光洒在小丫和白璃身上,宁静、安然。
仿佛昨夜那场差点吞噬一切的浩劫,只是一场噩梦。
看着小丫天真烂漫的笑脸,听着她奶声奶气的话语,感受着这劫后余生、平凡却又无比珍贵的烟火气,王铁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流了下来。
他慌忙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用力抹去泪水。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小丫也回来了!
这个家……还在!
“我……我也不太清楚……”
张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如梦初幻的不真实感。
“但大丫和乡亲们都说……是娘救了我们。我和李婶……半夜就醒了。倒是你……”
她看向丈夫,眼神温柔又心疼。
“睡得沉,一觉到了大天亮。”
娘……救了我们……
王铁柱木然地点头。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难以置信,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他全明白了。
那炼狱般的火海,那濒死的绝望……是娘,又一次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张氏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夫妻俩并肩而立,目光都投向石桌旁那个清冷的身影。
几天来的焦虑、担忧、绝望,还有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怀疑,此刻都化作了无言的感激和深深的愧疚。
他们不想再追问白璃带孩子去了哪里,那些都不重要了。
王铁柱深吸一口气,拉着张氏走到白璃面前,深深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和前所未有的恭敬。
“娘……”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道歉的话,比如主屋烧毁了要修缮,比如……
但话到嘴边,却觉得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最终只化作一句最朴实的感激。
“娘,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白璃放下茶杯,目光平静无波,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小丫还在努力递着那半个果子:“爹爹,果果!”
王铁柱看着那沾着女儿口水的果子,心头又酸又暖,刚想说什么,白璃却已先一步开口。
“汝,也去帮忙。”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王铁柱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应道:“好的!娘!”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赦令般,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正在清理废墟的村民堆里,抄起家伙就埋头干了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和愧疚都发泄在力气上。
张氏忙喊道:“孩他爹,先把鞋穿上啊。”
王铁柱这才惊觉,憨憨的挠头,赶紧回屋。
赤着脚,竟然没觉得冷。
张氏摇头轻笑,随后也对白璃行了一礼,快步走向灶房。
村里修屋盖房是大事,讲究互帮互助,一般不要工钱,但主家必须管饭。
灶房里,李婶正小心翼翼地淘洗着糙米,准备下锅煮粥。
看着盆里不算多的米粒,她习惯性地节省着,有些心疼。
毕竟帮忙的人多,再省也要不少粮食。
张氏进来,一眼就看出李婶的犹豫,立刻上前拦住。
“李婶,多添些米吧。”
李婶惊讶地抬头:“小张啊,这……冬天还长着呢,你家粮食够过冬吗?”
她可是知道王铁柱家底子的。
张氏笑了笑,没说话,而是走到角落,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柜,里面有个木盒。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里面垫着厚厚的布。
当布揭开,李婶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那木盒里,竟放着一个大海碗!
而碗里,是满满当当、粒粒饱满、晶莹剔透的精米!
在这个连糙米都珍贵的年头,这么大一碗精米,简直像做梦一样!
“这……这是……”李婶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是娘给的。”
张氏一边说着,一边用一个小碗从大海碗里舀出一些精米,动作轻柔。
“娘只吃这个,糙米是不碰的。还有……”
她朝院子里黎心玥的方向努了努嘴。
“小妹也得吃这个。”
李婶恍然大悟,看向院子方向的眼神更加敬畏,连连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
神仙般的人物,自然该吃最好的。
院子里。
一直闭目盘坐的黎心玥,周身的气息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波动。
这波动极其细微,普通人根本无从察觉。
但石桌旁的白璃,却缓缓抬起了眼帘,清冷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黎心玥身上。
“终于……”
她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
下一刻!
黎心玥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属于林星瑶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成功了!师父我成功了!!”
林星瑶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尖叫出来,带着极致的兴奋和激动!
她甚至忽略了黎心玥的存在,下意识地就要跳起来庆祝!
然而,乐极生悲。
她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力显然还远远不够。
“哎哟!” 一声痛呼!
身体因为林星瑶这突如其来的“雀跃”动作,重心不稳,直接向前扑倒,“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林星瑶!!】
识海中,黎心玥的灵魂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乱动!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你是想吓死我啊?!我早晚得让你整疯了不可!!!】
林星瑶的狂喜瞬间被尴尬取代。
【啊!对……对不起啊黎姐姐!我……我太高兴了,一时没控制住……你没事吧?】
黎心玥疼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在心里吼道:
【你说呢?!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不过……你……你真练成了?刚才那股暖乎乎的感觉……是不是?是不是以后你也能像你师父那样,让人起死回生了?】
林星瑶在识海里翻了个白眼。
【黎姐姐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刚刚成功把一个光点……就是师父说的灵气,吸进了身体里而已!让人起死回生?那得是多大神通啊!哪有那么容易!】
黎心玥闻言,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失望。
【哦……这样啊。】
林星瑶颇为自豪的接着说:
【不过黎姐姐!这已经是成功踏出第一步了!万事开头难嘛!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也能变得跟师父一样厉害的!】
黎心玥稍微提起了点精神,问了个更实际的问题。
【那……你现在这点本事,能打得过坏人吗?比如再遇到那些杀手……】
林星瑶沉默了,片刻后,底气不足地嘟囔:【这个……我……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只会吸光点……我……我不会拳脚功夫啊……师父还没教……】
“小姑!小姑你没事吧?”
小丫跑了过来,看到她摔倒在地,小脸上满是担忧,费力地伸出小手想扶她起来。
黎心玥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小丫的头:“小姑没事,就是……脚滑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走到白璃面前,躬身行礼。
林星瑶更是迫不及待的开口,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小骄傲。
“师父,弟子……弟子已经成功了!接下来,该练什么?”
白璃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落在黎心玥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识海中林星瑶的灵魂。
“耗费如此多的时日,方才勉强引气入体,有何可喜之处?汝的资质,实属平庸!此刻放弃,尚不算晚,免得虚掷光阴,蹉跎岁月。”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星瑶心中刚刚燃起的小火苗,也浇得黎心玥透心凉。
【师父!我……我每天都认真修炼,也听话不吃外面的东西,晚上也好好休息……好不容易成功了,怎么在师父眼里……好像我很差劲一样?】
林星瑶在识海里委屈又茫然。
白璃似乎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波动,淡淡道:
“资质平平者,两日便可引气入体。资质上佳者,半日足矣。吾所见,资质最劣者,亦不过三日。”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漠然。
“汝,用了多久?”
林星瑶彻底僵住了!
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刚才那点小小的激动和骄傲被砸得粉碎!
原来……在师父眼中,自己竟然比最差的那个还不如,属于更差的那一档?
白璃并没有夸大其词,也不是刻意打击她的自信。
林星瑶的资质确实奇差,进度缓慢。
天地灵气稀薄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林星瑶每日吃着灵米,更关键的是,她赐予的那块身份玉牌里面,有她亲手刻下的九重聚灵阵!
对于林星瑶这个阶段的修行者而言,汇聚的灵气堪称“充沛”。
在这种条件下还进展如此缓慢……
在白璃十万载悠长岁月所见过的修行者中,林星瑶的灵根、悟性、资质,在凌云宗历代弟子里面,可谓前无古人。
林星瑶沉默了,挫败感让她在识海里缩成一团,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白璃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既然当初给了机会,她也不会临时反悔。
她目光变得深邃,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直指道心的拷问。
“汝,或终其一生,亦难窥大道门径,碌碌无为。”
白璃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如此,汝,还执意要拜师吗?”
林星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黎心玥的身体却猛地再次跪下!
“弟子愿意!”
黎心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弟子想试一试!求师父成全!”
然而,白璃的目光却越过了黎心玥,直视着里面的另一个灵魂。
“吾问的,不是汝。”
黎心玥顿时语塞,脸色微红。
林星瑶在识海里定了定神。
【师父……不是已经收下我了吗?怎么还要拜师?】
她有些困惑。
“此前,汝只是记名弟子。”
白璃的声音清晰地在院中响起,吸引了所有偷偷关注这边动静的村民。
“如今既已引气入体,勉强算踏入门槛。即日起,汝可入吾门下,为正式弟子!”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然,仙路漫漫,道途险阻,一旦入门,此生便再无反悔的机会!汝若行差踏错,触犯门规,吾亦不会因师徒情分而轻饶!此刻后悔,尚可抽身离去。汝,考虑清楚。”
白璃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林星瑶的心头。
放弃?
在已经确定师父是仙人的情况下,放弃仙缘?
这不成傻子了吗?
哪怕……哪怕资质再差,前路再渺茫……
她不再犹豫,后退一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尽管屁股还很痛。
然后对着白璃,无比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弟子林星瑶,叩拜师父,此生绝不后悔!”
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清晨的院落中。
帮忙清理废墟的村民们,虽然手上不停,但耳朵都竖得老高,眼睛也忍不住偷瞄着这边。
看到县令千金竟然真的行了如此大礼,正式拜师,一个个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羡慕。
这可是神仙啊!
县令千金拜了神仙做师父,以后柳树沟,甚至整个临山县……怕是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不少人眼中都闪烁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白璃微微颔首。
“嗯。”
一字定音!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过去,落在了某个同样庄严肃穆的拜师场景。
她学着记忆中师尊那威严而浩瀚的声音,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引动着周围稀薄的灵气微微震颤。
“汝唤吾师父,此乃凡俗常情,本无不妥。”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然,吾辈修士所承之道,与凡俗技艺传承,截然不同。”
“师徒名份,关乎天地至理,追索长生超脱,非寻常授业解惑可比。”
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黎心玥”身上。
“吾,不仅授业,更是指引汝道途、尊崇大道本源之人。汝,应称之以尊!尊的是亘古不变、至高无上的道!尊的是求索不息、坚韧不拔的魂!尊的是薪火相传、维系道统的缘法!”
她再次停顿,整个院子落针可闻,连风声都似乎停滞了。
村民们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山岳压下,不由自主地想要跪拜。
“往后,汝应称吾为师尊。”
“此非虚礼,乃铭记师徒名分缘起于何处,所求为何物。它时刻警醒汝,此路非凡尘之路,步步荆棘,道阻且长!亦提醒吾,应尽之责。”
这番话,玄奥深奥,林星瑶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话语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威仪和力量,让她心神震撼。
她再次控制着身体,无比虔诚地,对着白璃,深深叩首。
“弟子……林星瑶,谨遵师……师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