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正焦头烂额地商议对策,前门的喧闹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
张老爷的哭嚎和民众的怒吼汇成一片。
无奈之下,林正德只得硬着头皮,带着黎心玥和一众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衙役,来到县衙大门前。
面对群情激愤,林正德提高了声音,试图安抚。
“诸位乡亲!肃静!肃静!”
“你丧子之痛,本官深表同情!你的冤屈,本官应下了,定会详查!只是查案需讲真凭实据,白璃下落不明,待寻得此人,本官定当开堂审理,还你一个公道!”
“诸位且先散去吧……”
“放屁!”
张老爷猛地打断他,指着林正德的鼻子,老泪纵横,声音却尖利无比。
“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那妖女把我张家的人都杀光吗?还是等到她把孩子卖到天边去?你林正德就是包庇!就是官匪一家!大家别信他的鬼话!”
他的煽动再次点燃了人群。
“对!不能信!”
“给我们交代!”
“凭什么流民有粮?我们也要!”
黎心玥看着张老爷那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老脸,心中怒意翻腾,她上前一步,清冷的目光扫过人群。
“查案审断,自有朝廷法度,岂能由你一家之言定论?据本……据我所知,张大户往日名声极差,压榨佃户,为富不仁!想取你张家性命的人,恐怕大有人在!官府难道不该一一详查,辨明真凶吗?难道要因你一面之词,就草菅人命,污人清白?!”
她目光如电,逼视着躁动的人群。
“尔等今日聚众围堵官府重地,喧哗鼓噪,莫不是想效仿叛逆,聚众谋反不成?!”
谋反二字,如同冰水浇头,让不少被裹挟的百姓心头一凛,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哼!吓唬谁呢!”
人群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却是不怕,梗着脖子叫嚣。
“法不责众!咱们这么多人,朝廷还能把我们都杀了不成?再说了,你林星瑶只是县令的女儿,又不是朝廷命官,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对!轮不到你说话!”
“让林县令现在就断案!”
附和声再起。
就在局面即将再次失控之际,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低沉的呵斥。
“让开!”
人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
赵翊带着他那名眼神锐利的下属,排众而出,走到了县衙台阶之下,与黎心玥遥遥相对。
他抬眼,目光落在黎心玥略显苍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看来,你遇到了些麻烦?”
黎心玥看清来人,秀眉微蹙:“是你?”
她顿了顿,维持着基本的礼数。
“之前多谢壮士相救之恩,小女子铭记于心。”
众人见赵翊气度不凡,腰间佩剑,身后跟着的随从更是眼神凶悍,不由得纷纷后退了几步,议论声也小了许多。
赵翊笑容不变,带着几分关切。
“姑娘似乎被宵小所扰?可需在下……代为清理?”
黎心玥立刻警惕,婉拒道:“多谢壮士好意。这事涉及县政民情,并非江湖仇杀,动刀动剑恐怕解决不了,反而会激起更大的祸端。”
她深知,此刻一旦流血,民变就在顷刻之间!
赵翊闻言,轻轻一笑,仿佛早有预料。
他并未再对黎心玥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给身旁的下属递了一个眼神。
那下属心领神会,眼中寒光一闪,猛地踏前一步!
锵啷——!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震耳的龙吟!
冰冷的剑锋,在阴沉的天光下,直指前方喧闹的人群!
“尔等刁民听着!”
下属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蕴含着浓烈的杀伐之气,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按本朝律法,聚众围堵官署,鼓噪要挟,意图谋反者,斩立决,诛灭九族!”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人群瞬间死寂!
然而,总有不信邪的。
刚才叫嚣的那个横肉汉子,仗着人多,又躲在后面,嗤笑一声。
“呸!拿把破剑吓唬谁呢?爷爷就不信,你敢当着……”
嗤——!
他后面的话,永远卡在了喉咙里。
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光闪过!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汉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指缝间,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
他嗬嗬作响,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抽搐两下,再无生息。
猩红的血,迅速在雪地上洇开,刺目惊心!
“啊!杀人啦!”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恐怖的哗然和尖叫!
人群如同炸了锅的蚂蚁,惊恐万分地向后挤退,衙门前空出一大片染血的地带。
黎心玥脸色骤变,又惊又怒,看向赵翊。
“壮士!你……你的人怎敢当众行凶!这……这让我如何向百姓交代?!”
赵翊却依旧从容,甚至对黎心玥安抚性地笑了笑。
“林姑娘不必忧心,小事而已。”
小事?
当街杀人还是小事?
林正德在后面看得腿都软了,面无人色。
这……这可是在他的衙门口杀人啊!
他这个县令,管还是不管?
又该怎么管?
张老爷混在后退的人群里,看着地上那滩迅速冻结的血迹,又看看赵翊与黎心玥“熟稔”的样子,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涌起狂喜和更深的怨毒!
好啊!
又是一条人命!
凶手还跟林星瑶关系匪浅!
林正德,我看你这回怎么收场!
他立刻扯开嗓子,如同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再次煽动。
“大家看到了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在这县衙门口!又杀人啦!凶手就是那林星瑶的同伙!他们是一丘之貉!官匪勾结!草菅人命啊!这临山县还有王法吗?!”
“放肆!”
赵翊的下属再次厉喝,声震四野。
赵翊轻轻抬手,止住了下属。
他不再看惊怒的黎心玥,而是转向惊恐不安、但怨气更重的民众。
他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冰冷威严。
“看来,不亮明身份,尔等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沉甸甸、黑沉沉,边缘镶着暗金纹路的令牌,高高举起!
令牌正面,两个古朴刚劲、铁画银钩的大字,在阴沉的天光下,清晰无比。
镇西!
他身旁的下属,如同最忠实的传声筒,立刻挺直腰板,声如洪钟,响彻整个衙前街道:
“尔等愚民听好了!此乃镇西将军府少将军,镇西军副将,赵翊大人!奉将军令,巡查边境防务!凡有作乱谋逆者……”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每一张惊恐的脸。
“我镇西军,皆可先斩后奏!”
“莫说尔等区区刁民,便是踏平这小小的临山县,屠尽谋逆之辈,亦在吾等职权之内!”
“尔等……是即刻散去,回家闭门思过?还是……留在此地,试试我镇西军的刀锋,利不利?!”
“镇西军?”
“少将军?!”
“天爷啊……”
令牌上那两个字,如同有千钧之重。
即便许多人不识字,但“镇西将军”、“镇西军”这几个字眼,在靠近西陲的边境之地,那就是天!
那就是法!
短暂的死寂后。
哗啦啦——
如同退潮般,围堵的人群瞬间崩溃了。
没有人再敢叫嚣,没有人再敢停留,生怕慢了一步,那染血的长剑就会落到自己脖子上。
众人低着头,互相推挤着,争先恐后地向街道两旁的巷子里涌去,转眼间,衙门前只剩下满地狼藉、一滩刺目的鲜血,以及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张老爷。
林正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如梦初醒,慌忙小跑下台阶,对着赵翊深深作揖,声音都在发颤。
“下……下官临山县知县林正德,拜见……拜见少将军大人!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黎心玥却依旧站在原地,看着那块象征着无边权势的“镇西”令牌,又看了看地上那滩迅速冻结、颜色暗红的血,以及赵翊那张俊朗却深不可测的脸。
她的眼神复杂,有惊愕,有警惕,更有一丝源自骨子里的……疏离与不屑。
【黎姐姐!快行礼啊!这是少将军!手握重兵!得罪不起的!】林星瑶在识海中焦急万分地催促。
黎心玥在心底满不在乎的回应。
【让我给他行礼?我堂堂郡主,他受得起吗?】
在普通人眼里,少将军也许确实是位高权重,可在她黎心玥眼里,那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围观的人群被驱散,如同受惊的鸟兽。
张老爷也被两个衙役“客气”地请了回去。
林正德擦着冷汗,嘴里反复念叨着“你先回去,衙门一定查,一定查……”的套话。
张老爷没有反抗,只是临走时,回头深深地、怨毒地看了县衙大门一眼。
他知道,这些话,都是放屁!都是搪塞!
他的儿子,注定要枉死了!
回到他那座曾经煊赫、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空旷的大宅。
张老爷的老伴抱着儿子的牌位,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老爷……富贵……我们的富贵……官府真的不管吗?”
张老爷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堂上悬挂的“诗礼传家”匾额,又看了看空荡荡、只剩下女人啼哭的偌大厅堂。
没有儿子的张家,再大的家业,再多的田产,都成了毫无意义的累赘,都成了对他绝后命运最刻骨的嘲讽!
一股极致的冰冷和疯狂,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转头,望向柳树沟的方向,眼中再无半点人性,只剩下毁灭一切的怨毒和疯狂。
“官家不管……”
“好!好得很!”
“既然你们不管,不给我张家活路……”
“那就别怪我张某人……”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太师椅的扶手,声音嘶哑扭曲。
“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