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如山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山风的呼啸、以及远处山门传来的隐约哭嚎。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肃穆的幽暗,只有穹顶高处镶嵌的几颗明珠散发出柔和清冷的光辉,如同凝固的星辰,照亮了这尘封万载的殿堂。
大丫猛地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贫瘠想象力的极限!
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高得仿佛直通九霄的穹顶!
那穹顶之上,刻满了无数繁复玄奥、交织流转的符文与星图,闪烁着幽微的光芒,神秘而浩瀚!
两侧摆放着乌沉沉的、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宽大座椅,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朝臣肃立,一直延伸到大殿的尽头。
每一把椅子都散发着古朴厚重的气息,仿佛坐上去便能聆听大道纶音。
而大殿最深处,最上方,并非只有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位。
那里,赫然摆放着三把椅子!
不同于下方的乌沉,这三把椅子通体洁白无瑕,非金非玉,却流转着温润如月华的光泽,宛如用最纯净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它们静静地放在那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却自有一股统御万方、至高无上的威严气度!
柔和的光芒从椅身散发出来,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成为这幽暗殿堂中最耀眼的核心。
小丫也忘了害怕,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她松开了白璃的手,小脑袋转来转去,小嘴不停地发出惊叹。
“哇!好大的屋子 !比十个我们家都大!柱子好粗!哇!那上面的画会发光!奶奶你看!那三个白白的椅子也在发光!好好看啊!”
姐妹俩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宏大、如此神圣、如此华美的建筑,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里仿佛不是人间,而是传说中的仙宫神殿!
然而,白璃却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穿越了空寂的殿堂,穿越了万载岁月的尘埃,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落在那三把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座椅上。
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一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万载的冰封在灵魂深处裂开一道缝隙,汹涌而出的,是遥远得几乎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画面。
“师尊,弟子回来了!”
清冷的声音仿佛就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年轻的她,白衣胜雪,眉目间少了如今的万古冰封,多了几分属于“人”的鲜活与困惑。
她站在同样的位置,对着那居中玉座上的身影恭敬行礼。
玉座上,一位身着朴素青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睁开眼。
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同蕴藏了整片星海,充满了睿智与慈和。
他看着阶下的弟子,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哦?璃儿回来了,此番游历可有收获?”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弟子愚钝,尚未参透。” 画面中的白璃微微低头,清冷的声线里带着挫败,“突破,怕是遥遥无期了。”
“嗯……”
老者捋须,眼中并无失望,只有洞悉一切的明澈。
“以汝如今的境界,若要突破,谈何容易啊!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试图化解弟子心中的焦躁。
画面中的白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挣扎。
终于,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师尊,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动摇。
“弟子听闻……无情非大道,难登巅峰……弟子止步许久,是否……是否走错了方向?”
这是她心中积压已久的巨石,此刻终于问出。
老者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却并无嘲笑之意,反而带着欣慰。
“对,亦不对!”
白璃眼中困惑更浓。
“大道千万条,却是殊途同归,难言对错啊!”
老者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看破世事的沧桑。
“自古以来,修道者如过江之鲫,成道者却是凤毛麟角,原因亦是各有千秋!以为师看,汝,修为早已足够,只是……缺了些东西罢了。”
“弟子缺了什么?”白璃急切追问。
老者看着爱徒,目光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缺一颗心啊。”
“心?”
白璃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答案。
她活着,自然有心。
若是指求道之心,她自问不比任何人差。
“请师尊明示!”
老者却缓缓摇头,笑容中带着无奈与超然。
“汝的修为,早已远胜为师。汝尚不知,为师又如何能知道?”
他看着白璃再次陷入沉默,如同冰封的玉雕,眼中满是怜惜,又补充道,声音缥缈如同天外传来:
“或许……汝缺的,正是一颗跳动的凡心?既然十万大山游历无果,何不去凡尘俗世游历一番?”
回忆的画面碎裂、消融。
现实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
空旷、死寂、冰冷的大殿。
三张散发着微光、却永远空置的主座。
再无那温和睿智的身影,再无那抚慰人心的声音。
“心?”
现实中的白璃,低低地、如同梦呓般重复着这个字眼,清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万载积累的孤寂与迷茫。
“太难了,师尊……弟子恐怕难有突破之日了。”
那声音轻若蚊呐,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恍惚间,老者的声音仿佛跨越时空,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汝能想起为师,便证明汝仍有突破之机。修无情道,非是无情人啊!”
“师尊!”
白璃猛地回神,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然而眼前,依旧是空荡荡的大殿。
摆设依旧,纤尘不染,却冰冷得刺骨。
那熟悉的身影,那温和的注视,终究只存在于遥远的回忆里,再也无法触及。
失落感与万古的孤寂同时涌来,将她淹没。
“奶奶?”
大丫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拉回。
她凑近了些,看着白璃脸上那罕见的神情,心中惊疑不定,小声问道:
“奶奶……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
这地方美则美矣,却总让她觉得心里发毛,尤其是刚才奶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让她害怕。
小丫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跑回来抱住白璃的腿,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扯着她的衣袖。
“奶奶……小丫饿了……肚肚咕咕叫……小丫想娘了……”
清脆的童音带着委屈,打破了殿内沉重的死寂。
白璃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恢复了那副毫无表情的漠然。
她没有回答大丫的问题,只是低头,冰凉的手指在小丫发顶极其轻微地拂过,算是回应。
然后,她当先迈步,不再看那三张玉座一眼,径直朝着大殿深处、一扇紧闭的侧门走去。
步伐重新变得从容而冰冷。
大丫赶紧拉着小丫跟上。
推开那扇看似沉重、实则轻若无物的侧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织物、金属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后的景象,让刚刚经历过大殿震撼的两个丫头,再次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这并非想象中的卧房或静室。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内堂!
其规模甚至不亚于外面那座宏伟的主殿!
穹顶高远,一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是堆积如山的……物品!
不是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堆成山,而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无数物件!
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皇家藏宝库被搬到了这里!
靠墙是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架,上面摆满了形态各异、散发着幽光的玉瓶、古朴的卷轴、形态奇特的石头、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奇异物品。
另一边,则是寒光凛冽的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式古朴,锋芒内敛,虽无灵力波动,但只看那材质与锻造工艺,便知绝非凡铁!
更远处,是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锦缎皮裘,色彩虽因年代久远而略显黯淡,但那繁复精美的刺绣、华贵无比的质地,依旧令人瞠目。
还有许多开着盖子的箱子,里面是各种巧夺天工的金银首饰、玉器摆件、珊瑚玛瑙……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这里,是昔日凌云宗宗主的起居之所。
然而自从白璃的师尊仙逝,宗门再未选出新宗主,她本人又一心闭关,无心俗务,门内事务皆由师弟师妹们分管。
这里便渐渐成了堆放宗门“杂物”的仓库。
只是,能被堆放在这里的,自然不是宗门宝库中那些蕴含强大灵力的法宝,大多是各方势力进贡的凡俗贡品。
距离主殿最近,方便取用。
“哇——!!!”
小丫的饥饿感瞬间被眼前五光十色的“宝藏”冲到了九霄云外,她兴奋地挣脱了大丫的手,像只小蝴蝶般扑向最近的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各种精巧玲珑的琉璃、水晶、宝石雕琢的小玩意儿,在穹顶符文微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奶奶!奶奶!快看!这个亮晶晶的,好看!这个花花也好看!还有这个圆圆的!”
她忍不住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内里仿佛有星云流转的琉璃珠,爱不释手。
大丫则完全处于石化状态。
她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奶奶……
奶奶这是早就知道这里有宝藏?
今天带她们来……是来打劫的?!
天啊!
这可是私闯“民宅”、杀人、夺宝……
这……这罪名够她们全家死好几回了!
深沉的恐惧让她手脚冰凉,身体微微颤抖。
白璃的目光却只是淡漠地扫过这足以令世人疯狂的巨大宝库,仿佛看着一堆无用的石头。
她的视线掠过那些华服美饰,最终停在一堆码放整齐的、适合年轻女子穿着的衣裙上。
那些衣裙用料考究,款式虽古朴,却透着清雅高贵。
她走过去,素手轻拂,如同在菜摊上挑选最寻常的白菜。
一件淡蓝暗绣流云纹的锦缎长裙,一支造型简洁却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簪,一对同样材质的素圈玉镯。
她将这三样东西拿起,转身,不容置疑地递到大丫面前。
“换上。”清冷的命令,毫无波澜。
“啊?!”
大丫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双手背到身后,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行!奶奶!这……这太贵重了,我……我用不起!而且……而且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们不能拿!”
她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强烈的抗拒和恐惧。
白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大丫,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
大丫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内心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抗拒和道德感。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不敢多说一个字,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触感冰凉顺滑的衣物首饰。
小丫看到姐姐得了漂亮东西,也眼巴巴地跑过来,小手揪着白璃的衣角,仰着小脸,满是希冀。
“奶奶……小丫也想要……这个……”
白璃垂眸,看了看小丫,又扫视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华服,没有适合稚童的尺寸。
她的目光落在小丫紧紧攥在手里的几颗琉璃珠,微微颔首。
算是默许了小丫的“收藏”。
小丫立刻眉开眼笑,紧紧攥住那颗琉璃珠,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甜甜地道:
“谢谢奶奶!”
大丫抱着那套价值连城的衣物首饰,如同抱着个烫手山芋,手足无措地站着。
白璃指了指内堂一处用巨大屏风隔开的角落,示意她去那里更换。
大丫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躲到了屏风后面。
白璃不再理会,就在原地,于这堆积如山的凡尘珍宝之间,盘膝坐下。
双目微阖,体内那停滞了万载、如同死水般的浩瀚灵力,开始沿着古老玄奥的路径缓缓运转。
修为似乎又增长了一丝丝。
几个月的摸索与观察,她终于确信了。
只要对两个孙女好些,似乎就是突破瓶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