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彻底傻了眼,大脑一片空白,连挣扎都忘了,只剩下满眼的惊骇。
在极度惊悚的寂静中,他的身体稳稳地落在了白璃身边。
“娘……我……我这是……”
王铁柱腿肚子发软,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脚下,又看看旁边神色如常的白璃,再看看下方小小的院落,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语无伦次。
“我飞……飞上来了?我飞上来了?!”
白璃看着他这副呆傻惊愕的模样,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汝,过于弱小了。”
在她看来,连最基本的御空都做不到,还需要外力辅助,实在是脆弱得可怜。
王铁柱虽然不明白“弱小”具体指什么,但联想到自己刚才的狼狈,以及平日里挣不到什么钱养家的窘迫,一股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他习惯性地低下头,讷讷道:“是我没用……我会尽全力多挣钱的!这几日……让你受苦了……”
他以为白璃在责备他能力不足,无法提供更好的生活。
白璃的目光掠过他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又想起灶房里那块被放回去的猪肉。
今日她依旧未曾进食,无论是县城里林星瑶准备的饭食,还是晚上家里的粗茶淡饭。
她知道王铁柱今日特意买了肉回来,也感知到他将最好的部分都留了出来,试图供奉给她。
他依旧固执地认为,是这乡野的粗劣食物,不合她的口味。
“汝,大可不必如此辛苦。”
白璃的声音在月夜里显得格外空灵。
在她看来,为了一口食物如此耗费心力,毫无必要。
王铁柱闻言,脸上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辛苦……是辛苦些,可……早就习惯了。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
“现在多了个娘,家里开销更大了,我这点本事,怕是真的存不下钱了……”
他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他鼓起勇气,再次小心翼翼地劝道:
“娘,你多少吃点东西吧?这都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啊?你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回来!”
白璃的目光落在他写满焦虑的脸上,沉默了片刻。
“吾并无特别喜好。便是龙肉,也入不了眼。”
对她而言,这是陈述事实。
凡间烟火,神兽血肉,于她漫长的仙途而言,早已味同嚼蜡。
王铁柱却只当她在开玩笑,憨厚地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
“你真会说笑,这世上哪有龙啊……”
白璃并未解释。
她看着王铁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朴实的笑容,心头忽然冒出一个问题,便随口问了出来。
“汝不知吾的底细,便如此辛苦侍奉,可曾后悔?”
这个问题让王铁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沉默下来,脸上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许是这幽静深邃的月夜,许是这从未有过的“母子”闲聊,许是刚刚那匪夷所思的“飞天”经历带来的震撼,王铁柱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
他不再像平时那般拘谨敬畏,反而生出一种倾诉的冲动。
“娘。”
他声音低沉而认真。
“既然那天磕了头,叫了你一声‘娘’,那我就一定认到底!不管你是富家千金出来游山玩水一时兴起,还是……还是别的什么高人,在你觉得玩够了,离开之前,我王铁柱都会把你当做亲娘一样伺候着!绝不后悔!”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自嘲和深深的愧疚。
“我只恨自己没本事,大字不识几个,只能出点力气,干些粗活累活,家里条件就这么点……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希望你……别嫌弃才好……”
他低下头,不敢看白璃。
白璃静静地听着,一缕神识悄然笼罩了他。
他说的话,字字句句,竟都是发自肺腑。
没有算计,没有图谋。
她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轻叹了一声。
这个便宜儿子,过于老实了,或者说过于愚蠢了。
愚蠢得……让她这看惯万载沧桑、人心诡谲的仙尊,竟感到一丝……新奇?
白璃依旧不愿下去,王铁柱自然不可能安心回去堂屋睡觉。
他索性也坐了下来,就在白璃身边不远处的瓦片上,姿势有些笨拙。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
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拘束,王铁柱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他像是要把积攒了半辈子的话,都在这寂静的月夜里倾诉出来。
他讲起早已过世的爹娘,讲起爹娘走后与大哥分家时的委屈和心酸,讲起大嫂秦氏如何刻薄抠搜,连根针都要计较。
他讲起大丫出生时的狂喜,讲起自己笨手笨脚抱着那团小小的软肉,激动得像个傻子。
讲起小丫出生时的惊险,张氏差点难产没了半条命,他一个大男人在门外急得直哭。
讲起秦氏当时如何阴阳怪气地说“生不出个带把的”,气得他差点动手打人。
讲起村长是个多么好的长辈,大公无私。
讲起村里人,小气,爱占点小便宜,但都没有坏心。
讲起隔壁的李婶,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张氏坐月子的时候帮了大忙。
他讲起今日在木坊,东家对大丫心怀不轨。
讲起林星瑶当众叫他“大哥”时,工友们集体傻眼、下巴都快掉地上的场景。
讲起那一刻他心里涌起的、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的快感……
王铁柱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带着笑意,时而充满愤懑,时而饱含温情。
他说了很多很多,那些生活的琐碎,那些微小的悲喜,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和难得的高光时刻,像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在这月色下,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白璃面前。
白璃没有打断他。
她只是偶尔在某个停顿处,轻轻地“嗯”一声,表示她在听。
她的目光时而落在远方皎洁的月轮,时而落在身边这个沉浸在回忆和倾诉中的凡人脸上。
那些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甚至无法理解的凡尘琐事,此刻却像一幅色彩斑斓、充满烟火气息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困惑,悄然弥漫心间。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启明星在东方闪烁。
王铁柱猛地收住了话头,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色,脸上刚刚还带着追忆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布满了愁容。
“哎哟!光顾着说话了,天都亮了!”
他一夜未眠,此刻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想到一会儿还要徒步去县城,面对那个刻薄势利的东家,还要干一整天累死人的活计,只觉得双腿灌了铅般沉重。
白璃看着他瞬间变换的脸色,不解地问:“休息一日,又何妨?”
在她看来,身体疲惫,歇息便是最自然的选择。
“不行啊!”
王铁柱苦着脸摇头。
“找个活计不容易。而且……昨天东家看上了大丫,被我拒了,闹得很不愉快。我今天要是不去,或者去晚了,被他抓住把柄,恐怕这活就真的保不住了!”
想到李有财那张油腻刻薄、想找法子克扣工钱的嘴脸,王铁柱就一阵心悸。
白璃微微蹙眉,提醒道:“林星瑶当众唤汝大哥,那人也听到了。”
在她看来,林星瑶的身份足以震慑那个凡人。
王铁柱却连连摆手,脸上带着惶恐。
“娘,林小姐那是县太爷的千金!人家知书达理,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叫我一声大哥!那是抬举我!我王铁柱就是个泥腿子,哪敢真去高攀啊?更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白璃看着他那副惶恐不安又无比认真的样子。
她依旧不太明白,为何有便捷的“人脉”却不去利用?
但她没有再问出口。
凡人的顾虑和坚持,似乎与她理解的规则并不相同。
她换了个提议:“可尝试换个工,或自盖一工坊,如何?”
王铁柱闻言,脸上的苦涩更深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带着深深的自嘲。
“娘,你说得轻巧。换工?哪有那么容易,好的活计轮不到我。自己盖工坊?我哪有那个本事啊!要手艺没手艺,要本钱没本钱!就算……就算天上掉馅饼,真有了点本钱,我也不敢去试啊!万一赔个精光,那可怎么办?”
他看着白璃,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
“富贵人家亏得起,可我们家不行啊!我有婆娘要养,有两个闺女要拉扯,现在又有了娘……每一文钱都得精打细算!要是没了银钱,全家就得饿肚子!我身子结实,饿几顿没啥,可家里除了我都是女眷,她们哪能受得了这个苦?我不敢赌,也赌不起啊!”
白璃沉默了。
这番肺腑之言,让她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她无法理解的“责任”的重量。
为了“可能”的失败而放弃“可能”的机遇?
这种选择,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几乎从未出现过。
天光逐渐大亮。
远处已经有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
想必张氏也快要起床了。
王铁柱看着下方的院子,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还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上来的,现在又头疼该怎么下去。
总不能跳下去吧?
然而,王铁柱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双脚便已稳稳地踩在了院子的泥土地上!
他惊愕地抬头看向屋顶,白璃依旧端坐其上。
就在王铁柱发愣之际,白璃的身影如同幻影般出现在他面前。
她白皙的手掌轻轻一翻。
一把造型古朴的匕首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匕首的刀鞘是某种温润的深色木料,刀柄末端镶嵌着一颗深红色宝石,在晨曦中流淌着火焰的光泽!
即使不懂行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此物绝非凡品!
白璃手指一扫,那匕首飞入王铁柱手里。
“往后,便以此锯木吧。应当会比汝之前轻松不少。”
说完,她不再理会王铁柱,转身走向主屋,身影没入门扉的阴影中,只留下淡淡的话音在清晨的微凉空气中回荡。
王铁柱彻底懵了!
他低头,呆呆地看着手中这把触手温凉、沉重压手、华美得如同戏文里王侯将相才配拥有的匕首!
那红宝石的光芒刺得他眼睛发花!
“这……这……”
王铁柱只觉得这匕首烫手无比!
本能地就想追上去还给白璃!
这太贵重了!
他一个粗人,哪配用这个?
万一弄坏了、弄丢了,把他全家卖了都赔不起啊!
可主屋的门,已经轻轻合上。
就在这时,隔壁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推开,张氏走了出来。
看到王铁柱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以为他早起。
“孩他爹,你起这么早?我这就去做饭。”
“啊?哦……哦!”
王铁柱猛地回过神,触电般地将那柄华丽的匕首紧紧攥在手心,藏到了身后。
“没……没事,不急。”
他强作镇定地看着张氏走进灶房,这才飞快地低头,再次看向手中这柄华贵得不像话的“伐木工具”。
他不懂,工坊里锯的都是面盆粗的硬木大料!
这把匕首这么小,能有什么用?
砍个树枝都费劲吧?
而且,这模样……他也不敢拿出来用啊!
万一被歹人看见了,还不得惹出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