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沟村口的喧嚣并未因秦氏的小算盘而平息,反而在张大户的到来后,达到了新的沸点。
张大户,张富贵,人如其名,一身富态膘肉几乎要撑破那身崭新的紫绸长衫。
他腆着滚圆的肚子,像座移动的肉山,慢悠悠踱步而来,身后跟着三个膀大腰圆的仆役,眼神凶悍,带着一股子狗仗人势的跋扈。
村民们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哟呵,挺热闹啊!”
张富贵的绿豆小眼扫过全场,油光满面的脸上堆起笑容,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听说咱们柳树沟来了不少新乡亲?好事儿,好事儿啊!人多力量大嘛!”
他是有名的富户,虽比不上真正传承几代的大地主,但在柳树沟这一亩三分地,手里的田地却是最多的,手底下也早早养了几个佃户。
村里人私下都笃定,假以时日,这张富贵就是柳树沟名副其实的地主老爷。
他的来意,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来“挑货”了!
村民们心里暗骂这趁火打劫的吸血鬼,但面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纷纷让开道路,
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他霉头。
他想挑?
那就让他先挑!
省得惹一身骚。
流民们看着这架势,心头也是一沉。
地主?
他们逃难路上见得多了,十有八九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他们只能默默祈祷,眼前这位看着就不好惹的富户,能稍微有点良心。
然而,张富贵接下来的举动,瞬间打碎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都给本老爷排好队!”
他猛地收起笑容,三角眼一瞪,对着身后的仆役一挥手。
“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老的、小的、歪瓜裂枣的,靠边站!别碍着老爷的眼!”
三个凶神恶煞的仆役立刻如狼似虎地扑进人群,推搡着,呵斥着,粗暴地将流民们按性别分开,排成歪歪扭扭的两列。
动作粗鲁,毫无尊重可言,仿佛在驱赶牲口。
张富贵背着手,腆着肚子,像检阅军队的将军,迈着方步开始“巡视”。
他审视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刀子,在每一个流民身上来回切割。
“太老!干不动活,不要!”
“太瘦!没力气,不要!”
“这个……啧,脸上这么大块胎记,看着就晦气,滚一边去!”
男丁,他专挑那些看起来身板结实、能下死力气干活的壮劳力。
至于女子,他的目光则粘稠得令人作呕,只停留在那些面容尚算清秀、身段有些看头的年轻姑娘身上。
看到合心意的,他甚至会直接上手,捏捏胳膊,拍拍脸蛋,嘴里发出啧啧的品评声。
“嗯,这个还行,有点力气。”
他捏着一个壮汉的胳膊,像是在掂量牲口的膘。
“嘿嘿,这小脸蛋,水嫩!”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一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姑娘的脸颊,猥琐地凑近问:
“多大了?可曾许配人家啊?”
那姑娘吓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屈辱和恐惧,却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低着头小声回答。
“回……回老爷,十……十六了……”
不远处的秦氏,正拉着她“捡”来的那户人家看热闹。
看到这一幕,她得意地撇撇嘴,对着身边那被她看中的姑娘低声炫耀。
“瞧瞧!瞧见没?还好老娘我手脚快,先把你定下了!要是慢一步,落到那老色鬼手里,啧啧啧……”
她故意没说下去,但那语气里的暗示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那姑娘看着张大户那肆无忌惮的举动,吓得小脸煞白,对着秦氏连连作揖,声音带着哭腔。
“谢谢婶子!”
她身边的弟弟,那个半大小子,看着张大户身后那几个仆役的彪悍,再看看自家姐姐惊恐的样子,脸色却阴沉了下去。
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这胖子看着就是有钱有势的主儿,姐姐要是被他看上带走,家里说不定真能过上好日子呢!
总比跟着这抠门的秦氏强!
都怪这多事的老女人!
然而,这怨毒的心思,他只敢埋在心里,脸上还得装出感激的样子。
很快,张大户就挑中了十几个人。
七八个精壮的汉子,还有五六个年轻姑娘。
他站在人群前,清了清嗓子,宣布了他的“恩典”。
“听着!被老爷我挑中,是你们的造化!男的,跟着老爷我回去种地!老爷我有的是田!佃租嘛……也不多要你们的,收成上交六成!剩下的,够你们糊口了!”
他一副很大方的样子。
“女的,就跟我回宅子,当丫鬟!老爷我仁厚,每月给你们一两银子工钱!管吃管住!”
这话一出,被选中的流民脸上先是茫然,随即涌上一抹苦涩的“庆幸”。
六成佃租?
确实高得吓人,但总比没活路强!
女子每月一两银子,这在乡下也算合理!
虽然前途未卜,但眼下似乎……只能接受?
然而,村民们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六成?!”
一个老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对旁边人道:
“听说他那田赋都得自己交!这……这算下来,落到口袋里的,顶多就剩三成粮食!累死累活一年,也就勉强饿不死!”
“就是!那点粮食,别说结余换钱,遇到个灾年,就得饿肚子!”
“还有那丫鬟?呸!”
一个婆子鄙夷地啐了一口,声音压得更低。
“张扒皮家的丫鬟,是那么好当的?哪个没被他霍霍过?那一两银子,怕不是卖身钱吧!造孽啊!”
“可怜这些姑娘了……”
“唉,没办法,谁让他们是流民呢……”
村民们摇着头,窃窃私语,看向那些被选中姑娘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张富贵的耳朵里。
他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抖,绿豆眼凶光毕露,猛地叉腰,对着人群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屁!哪个烂舌根的在背后嚼蛆啊?!老爷我强迫谁了?!啊?!”
他指着那些被选中的流民,声音拔得老高,唾沫横飞。
“你们自己说!老爷我强迫你们了吗?愿不愿意去,全凭你们自愿!谁要是觉得老爷我苛刻,现在就可以滚蛋!老爷我还不稀罕呢!”
这话,掷地有声,却也冰冷刺骨。
老村长看着这局面,眉头紧锁。
他看向那些被选中的流民,尤其是那几个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姑娘,沉声问道:
“张大户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他开出的条件,你们可愿意?此事关乎你们日后生计,一定要想清楚!考虑清楚再回答!”
他没有反驳村民们的议论,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张富贵的为人,大家心知肚明。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个被选中的姑娘,看着张大户那淫邪的目光,又听着村民的议论,恐惧战胜了一切,她猛地抬起头,带着哭腔喊道:
“我……我不愿意!爹!娘!我不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
她爹,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此刻却满脸狰狞,指着她的鼻子怒骂。
“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张老爷肯收留我们是天大的恩德!再敢胡说八道,老子打断你的腿!”
骂完,他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对着张大户点头哈腰。
“张老爷,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您别见怪!我们去!我们全家都愿意去!能跟着老爷您,是她的福分!”
那姑娘捂着脸,泪水无声地滑落,嘴角渗出血丝,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在家从父,三从四德的枷锁,比张大户的淫威更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有了第一个“榜样”,剩下那些还在犹豫挣扎的人,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眼神黯淡下去,一个个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表示:
“愿意……愿意去……”
张富贵得意地哼了一声,正要再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稚嫩、带着满满好奇的童音,像一道清泉刺破了这压抑污浊的气氛。
“奶奶!娘!大姐!小姑!你们快看呀!这里有好多好多没见过的叔叔婶婶啊!”
小丫牵着白璃的衣角,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村口小路尽头。
一脸担忧的张氏、怯生生的大丫、一脸平静的林星瑶,以及那位永远如冰雪般淡漠的白衣身影。
小丫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现场!
张富贵闻声猛地扭头,目光越过人群,第一眼就精准地锁定了白璃!
刹那间,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绿豆小眼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这是……仙女下凡?!
那一头如雪瀑般垂落的银丝,在阳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那身不染纤尘的白衣,仿佛将周遭的尘土与喧嚣都隔绝开来。
那张脸,精致得不似凡间应有,淡漠的眼神扫过,如同神只俯瞰蝼蚁,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距离感。
和她一比,自己家里那十三房涂脂抹粉的妻妾,简直成了土鸡瓦狗,不堪入目!
张富贵只觉得一股邪火升腾而起,口干舌燥,心脏狂跳!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绝色!
流民们也看呆了,但他们很快注意到白璃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林星瑶!
那位将他们带到此地、身份尊贵的县令千金!
此刻,她竟然微微落后半步,神态间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恭敬,走在那个白衣女子身后!
这……这白衣女子是什么来头?!
与流民们的震惊截然相反,柳树沟的村民们,在看到白璃身影出现的瞬间,集体如坠冰窟!
张富贵的全部心神都被白璃的绝世容颜勾住,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村民那骤然剧变的脸色。
一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如同见到了索命的阎罗!
有人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有人惊恐地连连后退,恨不得立刻消失,还有人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天……天爷啊!她……她怎么出来了?!”
一个村民声音发颤,死死抓住旁边人的胳膊。
“完……完了!这煞星出门了!她不是从来不出门的吗?!”
“村……村长!怎么办啊!”
有人连滚带爬凑到老村长身边,声音带着哭腔。
老村长自己也是吓得老脸煞白,强自镇定,压低声音厉喝。
“都给我闭嘴!噤声!不想死的就别乱说话!都稳住!不得有半分无礼!”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白璃,心脏狂跳,那日血腥地狱般的景象再次浮现脑海,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全身。
白璃一行人走近了。
小丫浑然不觉周围的恐惧气氛,依旧甜甜地跟认识的村民打招呼。
“柳爷爷好!王伯伯好!婶婶好……”
被她喊到的村民,无一不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声音发飘地回应。
“哎……哎……小丫乖……”
目光却根本不敢与白璃对视。
张富贵此刻终于从巨大的惊艳中勉强回神。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燥热和邪念,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潇洒风流的笑容,腆着肚子迎了上去,目标直指白璃。
他甚至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放柔、却难掩油腻的语调开口。
“这位小娘子,请了!”
他拱了拱手,目光却像黏腻的蛇信子,在白璃脸上和身上贪婪地舔舐着。
“在下张富贵,是本村首户。不知仙子芳名?仙乡何处?年方几何啊?初来乍到,若有难处,尽管开口,张某必定……”
“放肆!”
林星瑶早已怒不可遏,一步踏出,挡在白璃身前,俏脸含霜,厉声呵斥。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对我师父如此无礼!还不快滚开!”
张富贵这才注意到林星瑶,一看之下,心头更是一荡!
这姑娘长得也是极好,英气勃勃,别有一番风味!
再看她穿着打扮,虽然比不上白衣姑娘,但也是不俗,料子极好。
白璃和林星瑶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听说最近涌进县里的流民中有不少是富贵人家,难道她们是流民中的落难千金?
这种落难的凤凰,他张富贵也不是没见过。
只要住在这柳树沟,早晚能弄到手!
他心头邪念更炽,胆子也肥了起来。
他挺了挺肚子,昂起头,鼻孔朝天,故意拔高音量,带着轻佻和挑衅。
“哟呵?好大的脾气!老爷我跟这位小娘子说话,关你什么事?你算老几啊?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老子早就……”
“张富贵!住口!”
老村长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来,厉声打断他。
“不得对林小姐无礼!她可是……”
“可是什么啊?!”
张大户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老村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星瑶脸上。
“一个娘们而已,老爷我还说不得了?”
“要不是看你年纪大……去去去,一边去,少在这指手画脚!老爷我这是在行善积德,安置流民,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没了我张富贵,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活得下去吗?你懂个屁!”
林星瑶气得浑身发抖,她堂堂县令千金,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偏偏近日流民增多,衙门人手不足,她只好轻车简从,一时间竟拿这个泼皮无赖没办法!
小丫虽然听不懂太多,但她能感受到林星瑶的愤怒和张富贵的凶恶。
她仰起小脸,气鼓鼓地瞪着张富贵,用稚嫩的童音大声喊道:
“坏人!你是坏人!不许欺负我小姑!小姑不生气!”
张氏和大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捂小丫的嘴。
“小丫!别乱说!”
“快闭嘴!”
但已经晚了!
张富贵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当众指着鼻子骂“坏人”,尤其是在他看中的两个“美人”面前,顿觉颜面扫地!
他本就跋扈惯了,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
“小野种!找死呢你!”
他骂骂咧咧,凶相毕露,想也没想,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一巴掌就朝着小丫的脸颊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村口显得格外刺耳!
小丫小小的身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清晰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她懵了一瞬,随即剧痛和委屈涌上心头,“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小丫!”
张氏和大丫目眦欲裂,扑上去抱住她,看着那红肿的小脸,心如刀绞,恨恨地瞪着张富贵,却敢怒不敢言。
“大胆!”
林星瑶彻底暴怒,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当着我的面打我侄女?!村长!这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柳树沟的人?!”
村民们脸上的惊恐瞬间变成了看死人般的表情,甚至有人忍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冷笑。
完了!
这张扒皮,死定了!
敢打那个煞星的“孙女”?!
老村长面无人色,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颤声道:
“林……林小姐息怒!他……他叫张富贵,在村外开了块地,建了大宅,不住村里……所以他……他真不知道你的身份啊!恕罪!恕罪啊!”
然而,更让所有人头皮炸裂、脊背发寒的一幕发生了!
正哇哇大哭的小丫,似乎本能的在寻求最强大的庇护。
她挣脱母亲的怀抱,像只受伤的小兽,踉跄着扑向白璃,死死抱住她腿,将满是泪水和红肿脸颊的小脑袋埋在白璃的裙裾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璃微微低头,看着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身影。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眼神淡漠得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件。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动作。
她学着刚才张氏安慰小丫的样子,缓缓抬起手,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生疏,轻轻落在了小丫的头顶,一下,一下,极其生硬地抚摸着。
“乖。”
清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直,毫无感情波动。
“不哭。”
张富贵看到这一幕,眼珠一转,心头狂喜!
难道这仙女般的小娘子,和这小野种是亲戚?
是这王铁柱家的亲戚?
那就更好办了!
他赶紧收起脸上的凶相,努力挤出“和蔼”的笑容,对着白璃解释道:
“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娘子莫怪!在下只是一时情急,绝非暴力之人啊!实在是这小娃娃口无遮拦……”
他试图狡辩,试图挽回形象。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那只刚刚还在生硬地抚摸小丫头顶的玉手,抬了起来。
动作很轻,很随意,仿佛只是要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但就在她抬手的瞬间……
“跑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村民中炸响!
如同平地惊雷!
刚才还围观看热闹的村民,此刻如同被沸水浇到的蚂蚁,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脸上是极致到扭曲的恐惧,不顾一切地转身就逃!
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快跑!快跑!”
“别回头!!”
“拉上他们!快!!”
有村民还不忘拽上几个不明就里的流民,连拖带拽地往远处狂奔!
老村长反应最快,刚才还在劝解,此刻跑得比兔子还快,哪里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样子?
大丫和张氏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日地狱修罗场的景象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一切!
两人脸色惨白如纸,不约而同地紧紧闭上眼睛,猛地转过身去,死死捂住耳朵!
张氏还想伸手去拽小丫,但小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白璃的腿,越拽哭得反而越凶!
林星瑶心头巨震!
她知道,师父要动手了!
而且场面极可能十分血腥。
“师父!不可!”
林星瑶几乎是扑到白璃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急切。
“您忘了那日小丫的状况了吗?!”
白璃那即将挥出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那万年不变的淡漠眼眸中,出现极其细微的波动。
她似乎……蹙了下眉?
张富贵还在疑惑这些村民为何如此失态,甚至觉得林星瑶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下一刻,白璃那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挥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光,没有撕裂空间的剑气,甚至没有任何预兆。
只是衣袖,对着张大户的方向,轻轻一拂。
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张大户那肥胖的身躯,如同被一座无形的万丈山岳狠狠撞中!
他脸上的淫笑和疑惑瞬间凝固、扭曲,随即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麻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倒飞出去!
轰隆!!!
他庞大的身躯狠狠砸在十几丈外一户村民家的土坯院墙上!
那堵墙如同纸糊的一般,轰然坍塌!
砖石泥土飞溅,烟尘冲天而起!
张富贵整个人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他那三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仆役,此刻吓得魂飞天外,腿肚子转筋,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堆废墟,哭爹喊娘地扒拉着。
“老爷!老爷啊!”
林星瑶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根本不在乎张大户的死活,只要……只要不是那种让天地变色的血腥场面就好。
烟尘弥漫中,小丫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白璃那只手,重新放在她的头顶,丝丝缕缕温润灵力,无声无息地渗入她小小的身体。
那红肿吓人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肿、恢复,连一丝红痕都没留下。
剧烈的疼痛消失了,但心里的委屈似乎还在,小丫靠在白璃腿上,依旧小声地、一抽一抽地啜泣着。
白璃低头看着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哭够了?”
小丫抬起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着白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便启程。”
白璃不再看那废墟一眼,牵起小丫的手,这个动作依旧有些僵硬。
张氏、大丫如梦初醒,连忙跟上。
林星瑶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堆废墟,也快步追了上去。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小路的尽头,如同退潮般逃散的村民和流民们,才如同惊弓之鸟般,从各个角落、树后、柴垛后,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让许多人直接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天爷……吓死我了……”
“还以为……又要……”
“活……活下来了……”
几个胆子大的村民,在村长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堆坍塌的废墟。
“快!快看看人怎么样!”老村长声音还在发颤。
三个仆役哭丧着脸,奋力扒拉着砖石泥土。
很快,一个血肉模糊、如同烂泥般的人形被拖了出来。
张富贵浑身是血,灰头土脸,昂贵的绸衫破烂不堪。
手脚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显然骨头断了好几处。
脸上更是开了染坊,鼻梁塌陷,嘴唇破裂,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
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呻吟,证明他还活着。
但看这凄惨模样,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大半条命,彻底废了。
老村长看着张大户这副惨状,又看看那几十个因为这场变故而再次陷入恐慌和无助的流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完了……这下……流民的安置可怎么整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
张富贵废了,他说的田地和安排自然成了泡影。
这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这乱成一团的烂摊子,全砸在他这个老骨头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