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缓过气,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向恩人道谢。
目光扫过,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离坑口不远的地方,赫然躺着一头硕大的成年野猪!
只是这景象极其骇人。
野猪庞大的身躯从正中被整齐地一分为二,内脏和污血洒了一地,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切口平整得如同镜面,透着一股非人力所为的诡异。
王铁柱倒抽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
什么样的手段,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将一头凶悍的野猪切成两半?
联想到刚才那女子神出鬼没的身影……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强压下心悸,惶惑地转头四顾,终于在不远处一块平滑的青石上,看到了那位白衣白发的“仙女”。
她竟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套莹白的玉质茶具,正自斟自饮。
动作优雅从容,仿佛置身于自家后花园。
这一幕实在太过违和,太过诡异,王铁柱只觉得脑子更不够用了。
深山、陷阱、尸骸、临坑饮茶的姑娘……
这一切超出了他三十多年贫苦生活的所有认知。
但他没忘记礼数。
王铁柱赶紧爬起来,踉跄着走到离青石几步远的地方,连忙作揖。
“多谢姑娘相助!我王铁柱没齿难忘!要不是姑娘你菩萨心肠,我今天肯定交代在这坑里了!我那婆娘和两个孩子,可就……”
后面的话,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又是感激又是后怕。
白璃放下手中的玉盏,动作极其自然,那套精美的茶具在她指尖倏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侧过脸,淡漠如古潭般的眸子落在王铁柱身上,开口问:“这算救命之恩?”
声音清泠,没有一丝波澜。
王铁柱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斩钉截铁:“算!当然是救命之恩!天大的恩情!”
白璃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确认很满意,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王铁柱如坠冰窟。
“既是救命之恩,汝打算如何报答?”
王铁柱愕然抬头。
报恩,天经地义,他本已抱定倾尽一切的决心。
可……哪有恩人当面直接索要报答的?还是这般不客气的口吻。
他压下心中怪异,一脸诚恳。
“姑娘大恩,我王铁柱铭记在心!将来姑娘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刀山火海,我万死不辞!做牛做马,报答你一辈子!”
这是他作为一个淳朴汉子所能想到的最重的承诺。
然而,白璃只是轻轻摇了摇那霜雪般的头,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将来太久,现在报答。”
“现……现在?”
王铁柱彻底懵了。
他一个穷苦贫困户,身上除了这把破柴刀和一身破衣烂衫,就是家里那点微薄积蓄。
他慌忙补充:“姑娘,我……我家穷,没田没地,就在山下柳树沟,全靠我在县城扛活挣几个铜板。家里婆娘身子弱……这些年,也就攒下四五两碎银子。姑娘不嫌弃的话,我这就下山回家,全数奉上!”
他急得汗都下来了,生怕对方嫌少。
白璃那双淡漠的眸子看着他,仿佛能洞穿人心,说出的话却让王铁柱如遭雷击。
“汝的命,只值几两银子而已吗?”
王铁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难当。
“不……不是!姑娘!我的命金贵着呢!可……可我只有这么多啊!但凡我有座金山,也愿意献给姑娘!”
他急得语无伦次,感觉自己像是在侮辱救命恩人。
白璃似乎对他的窘迫毫无所觉,再度开口,依旧是那平淡得令人心头发冷的语调。
“既是救命之恩,当以命来还。”
“以命……还?”
寒意瞬间冻结了王铁柱的血脉,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柴刀,瞳孔骤缩!
难道……难道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看似仙子的女子,竟是要取他性命?
深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然而,白璃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随即又被一股更加强烈的荒诞感冲击得头晕目眩。
“认吾为母,奉养终身。”
认……认她为母?!!
王铁柱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摔昏了头,或者是在坑底憋太久出现了幻听!
他看着眼前那张顶多二十出头、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再看看自己这副三十有二、饱经风霜的粗糙模样。
家里大闺女都快十五岁了,比这姑娘小不了多少……
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谬绝伦!
闻所未闻!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浆糊。
“姑……姑娘,你……莫要开玩笑,我都三十二了,家里大丫头都……”
他试图解释这年龄的颠倒错乱,声音干涩发颤。
白璃缓缓站起身,霜雪般的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那张绝世容颜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不耐,亦或是蔑视。
她冷冷地看着王铁柱因震惊和为难而扭曲的脸,轻轻哼了一声。
“罢了,虚伪之辈。”
这四个字,如同几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王铁柱的心窝子!
从小到大,爹娘的教导言犹在耳。
“做人要顶天立地,知恩图报!”
他王铁柱在柳树沟虽然穷,可从来没做过亏心事,也最恨被人指责“虚伪”、“不义”!
这轻飘飘的“虚伪”二字,比刚才那句“拿命还”的恫吓更让他难受百倍!
仿佛将他半辈子的坚持和人品都踩在了泥地里!
眼看那白衣身影再次转身,衣袂飘飘,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入林间的光影消失不见,一种混杂着巨大羞辱感和不愿背负骂名的冲动,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荒诞感!
噗通!
王铁柱双膝重重砸在满是落叶和泥土的地上,整个人如同一座山倾倒,额头狠狠磕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屈辱、决绝,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母亲在上!受……受孩儿一拜!”
最后一个“拜”字,几乎撕裂了他的喉咙。
白璃的脚步,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半身,侧对着匍匐在地、如同祭拜神灵般叩首的壮硕大汉。
山风扬起她霜白的发丝和雪白的衣袂,遗世独立。
她垂眸,淡漠的目光落在王铁柱那因用力叩首而沾满泥土落叶的头顶。
片刻后,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眼神依旧空寂漠然,声音清冷无波。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