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摔得七荤八素的成王终于缓过一口气。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璃那完美得不似凡人的侧脸，心中邪念与求生欲交织翻腾。
他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颤抖，却还试图维持帝王的威严。
“放……放过朕！今日之事，朕……朕可既往不咎！！朕……朕还可封你为国师！享无上尊荣……”
白璃微微蹙眉，似在思考，又似全然没听进去。
“仙子娘娘！”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倔强的少女声音响起！
跪伏在地的荣安公主，竟猛地抬起了头！
她身边的郡主、贵女们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时候，她怎么敢出声的？！
掌院女官心急如焚，拼命用眼神示意她噤声。
贴身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爬过去想捂住她的嘴，却被她用力甩开！
荣安公主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力量，竟支撑着麻木剧痛的双膝向前跪爬几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
“咚”的一声闷响后，便死死贴住地面，再也不曾抬起！
她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悲愤，尖声喊道：
“求仙子娘娘！杀了这个谋朝篡位、残害忠良、淫辱亲眷、人神共愤的反贼恶魔！为天下除一大害！”
“放肆！！！”
成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怒，恶毒的目光死死钉在荣安公主身上。
“你这贱人！竟敢咒朕死！朕是你皇叔！你……”
“聒噪。”白璃淡漠的声音如同冰锥落下。
成王吓了一跳，所有咒骂戛然而止。
他恶狠狠的看着荣安公主，脸色憋得紫红，却不敢再多言。
白璃的目光落在荣安公主身上。
十万载岁月，她见过太多跪地祈求的凡人。
求长生、求仙药、求除妖、求风调雨顺……
但如此直接、如此恨意滔天，求她杀皇帝，还是头一遭。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刘公公以为仙子娘娘动怒了，再次拼命磕头，老泪纵横，声音凄惶。
“公主殿下年幼无知，冲撞了娘娘！求娘娘开恩！老奴愿代公主一死！求娘娘饶过公主！”他磕得额头见血，情真意切。
荣安公主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显得随和甚至有些谄媚的老太监，此刻他额头染血，眼中是毫不作伪的担忧与决绝。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她一直以为刘公公只是深谙宫中生存之道，刻意表现的温和亲近。
原来……原来……
白璃并未回应刘公公的求情，只是看着荣安公主，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是皇帝。汝欲其死？为何？”
荣安公主抬起泪眼，死死盯住地上的成王，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竟被这滔天恨意暂时压了下去！
“为何？！因为他不是皇帝！他是反贼！是窃国大盗！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她声音拔高，指着成王。
“你！带兵进京，屠戮忠臣义士！残害皇室至亲！连婴儿都不放过！”
“你！强占宫廷，淫辱后宫！德妃娘娘誓死不从，你这禽兽竟将她……当众五马分尸！”
荣安公主泣血般的控诉，让在场的所有女子都想起了那段血色弥漫的日子，纷纷垂首落泪，身体因恐惧和悲愤而颤抖。
“我的母后！”
荣安公主的声音带着更深的哽咽。
“当今皇后！那可是你皇嫂！你竟然也起淫念！母后不堪受辱，投井自尽，以全清白！你还杀了宁王叔……”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复杂的恨意。
“虽说也算罪有应得！可你觊觎王姐的美色，竟带兵屠戮宁王府！王姐不肯屈从，是你亲手杀了她！”
“而我！”
荣安公主猛地指向自己，眼中是彻骨的悲凉。
“若非我尚未及笄，又有皇祖母护佑……恐怕也早已落入你的魔掌了！皇叔？你配吗？！我们都是你的亲侄女啊！你毫无人性！嗜血好淫！禽兽不如！是这世间最该千刀万剐的恶魔！人人得而诛之！”
“你……你血口喷人！”成王气得浑身发抖，却慑于白璃之威，只敢色厉内荏地低吼，“你为了活命，竟如此编排污蔑朕！心思何其歹毒！姑娘……仙子，别听她……”
啪！
白璃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宽大的雪袖随意一挥。
一股无形的巨力轰在成王身上，将他如同垃圾般扫飞数米远，重重撞在墙根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编排你？”荣安公主看向蜷缩在墙角的成王，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剑，“桩桩件件，宫中人尽皆知！你问问她们！”
她指向身后瘫倒一片的郡主、贵女和宫女们。
“呜呜呜……德妃娘娘死得好惨……”
“我姐姐……就是被他……”
“仙子娘娘……求您做主啊……”
压抑的哭泣和细碎的低语从人群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悲愤。
即便最胆小的，也发出了微弱的附和声。
她们的沉默与泪水，便是最有力的证词！
当听到“宁王”二字，白璃眼眸深处，掠过极其细微的波动。
宁王之女……
黎心玥……
白璃对这个称呼，有些印象。
曾经在林星瑶与黎心玥意识交替、斗嘴争辩的时候，曾带着骄傲与不甘提起过自己的身份。
白璃问：“汝那王姐，姓甚名谁？”
荣安公主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灵曦郡主，黎心玥。”
白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突然想起初见黎心玥的时候，她嘶声力竭的质问：
“都是因为你！是你杀了皇帝！是你一手掀起了这天下大乱！可你呢？！你冷眼旁观！你独善其身！你坐看这人间变成炼狱！你看着真心敬你、拜你的人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
离尘珠内，无忧的神念猛地一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师姐！我就说嘛！你大费周章跑到这皇宫里来，不仅仅是为了给小丫找夫子吧？是专程来给那丫头报仇的！对不对？】
白璃神念平淡：【不是。】
【嘿，师姐你就嘴硬吧！】无忧根本不信，【这时机也太巧了！那丫头刚消散，你就跑来皇宫大开杀戒，这不是报仇是什么？可见师姐你心里还是在意她的嘛！不过……】
无忧语气一转，带着疑惑。
【为何不早点来呢？早点帮她报了仇，也好让她心无挂碍地去轮回转世啊。】
“求仙子娘娘诛杀恶魔！为大黎除害！”荣安公主叩首。
其余女子也都纷纷磕头附和。
“求仙子娘娘为所有惨死的冤魂做主啊！”一直沉默的刘公公此刻也抬起头，老泪纵横，嘶声恳求。
无忧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师姐！众望所归啊！成全他们吧！正好，也算是给你那未来的小徒弟报了这一世的血仇！不不不，是师姐你本来就要杀他报仇，顺便成全了这些可怜人的心愿，一举两得嘛！】
白璃：【都说不是！】
她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恼意？
【是是是，师姐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无忧的语气充满了揶揄，【那……动手吧？大家都盼着呢，众望所归啊！】
白璃不再辩解。
她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
淡漠的目光扫过墙脚蜷缩呻吟、眼中却依旧闪烁着怨毒与一丝侥幸的成王。
然后，她竟转身，迈步，准备离开。
“娘娘！”
“仙子娘娘！”
“求娘娘诛杀这禽兽！”
荣安公主、掌院女官、刘公公以及所有在场的女子，发出绝望而悲切的哀求。
无忧也急了：【师姐！这种遗祸无穷的东西，你都不除？他若活着，这些求你的女子，还能有活路吗？！】
白璃的脚步微微一顿。
心中，莫名地纷乱起来。
放在以往，这等污秽之物，她随手便抹去了。
可现在……
她下意识地在心中寻找着各种理由。
因果？
时机？
脏了手？
……
却连一个能勉强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为何不动手？
她……不愿深究。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着、充满了怨毒和劫后余生般得意的低笑，从墙角传来。
只见那成王挣扎着半坐起来，尽管狼狈不堪，脸上却重新浮现出扭曲的狂傲，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白璃耳中。
“呵……呵呵……看到了吗？人家是仙子！怎会理会你们这些贱人死活？”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跪地哀求的众人，带着刻骨的恨意：
“好……很好！你们一个个……竟敢密谋弑君！朕……都记下了！”
他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发出如同夜枭般的狞笑：
“朕定要将你们……还有你们背后的家族……一个个……全部处死！男的凌迟！女的发配边关，充作军妓！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怨毒的宣言如同最后的导火索！
嗡！
一道灵光，毫无征兆地袭来！
噗——！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刚刚还一脸狂傲、放着狠话的成王，身体如同被无形巨力从内部撑爆！
瞬间炸裂！
化作漫天血雨肉糜！
泼洒在宫墙和地面上，溅射出大片的污秽！
只有那颗带着凝固狞笑和极致惊恐表情的头颅，咕噜噜滚出老远，空洞的眼睛死死瞪着天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残酷到极致的景象震得魂飞魄散！
荣安公主呆呆地看着那滩迅速扩散的血污，又猛地看向那甩袖后头也不回、雪白背影纤尘不染的身影。
“谢……谢仙子娘娘大恩！”
她再次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哽咽。
众人如梦初醒，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白璃的敬畏交织，纷纷叩拜，声浪汇聚。
离尘珠内，无忧的笑声带着了然：【师姐，又口是心非了。】
白璃背对众人，神念不起波澜：【吾从未允诺，饶其性命。】
【那你刚才为何不动手？】无忧追问。
白璃迟疑片刻，道：【此人因果缠身，吾不过是在考虑，是否该亲自动手，沾染这份尘垢。】
无忧大笑：【哈哈哈！行行行！师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说考虑，那就是在考虑！考虑完了再杀，合情合理！】
白璃不再理会无忧的调侃，目光转向依旧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刘公公。
“汝既知内训女诫诸多不妥，想来对其内容也颇为了解？”
刘公公连忙叩首：“回……回仙子娘娘，老奴只是伺候小主子们读书久了，略知一二，远不如掌院大人理解透彻……”
他偷偷看了一眼掌院女官。
然而，白璃对那位教导“宫廷心术”的掌院女官显然不太满意。
这样的人带回去教大丫小丫，只怕会把两个孩子教成满腹心机的“宫廷贵女”。
白璃略作思索，有了决定。
“汝，随吾去。教吾孙辈读书识字。可愿意？”
刘公公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去……去教导仙子娘娘的孙辈？
这……这是福是祸？
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恐惧。
他敢说不愿意吗？
“老……老奴……”刘公公喉咙发干，最终深深伏地：“谢娘娘恩典！能侍奉仙子娘娘，教导仙童，是老奴天大的福分！老奴万死不辞！”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白璃微微颔首。
刘公公心中稍定，挣扎着想要爬起跟随。
然而，白璃的身影，却突兀地停在了原地。
她扫了一眼依旧跪着的人，又看看那血泊中的人头。
“她每日向你叩拜，只求学点本事自保！”
“她死在你眼皮底下！而你！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人！你就在不远处的村子里！你明明可以救她！”
“你为什么不来救她？！你为什么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
那尖锐的、充满绝望与怨恨的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荡。
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这些？
她下意识地抗拒着这股情绪的侵袭。
可脑海中，一幅幅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浮现。
林星瑶……
或者说，更多时候是黎心玥操控着那具身体，每日清晨，都会来到院中，恭敬跪拜。
“弟子给师尊请安。”
她能清晰地分辨出，那声音里，从最初的不情不愿，到后来的逐渐习惯，再到最后……那发自内心的、带着孺慕和敬畏的真诚。
那每一次跪拜的身影……
在众人不解、敬畏、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白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股磅礴浩瀚、如同天威般的神识，以白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座京城！
神识穿透了层层宫墙、屋舍、街道，再向下延伸，深入地底数丈！！
片刻之后。
白璃看也未看正挣扎着站起的刘公公，只留下一句淡漠的吩咐：
“汝且散去，稍作准备。稍后，吾自会寻汝。”
话音未落，不等刘公公应答，白璃的身影瞬间淡化、消失无踪。
下一刻。
绝对的黑暗。
冰冷。
死寂。
白璃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个狭小、密闭、仿佛与世隔绝的石室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腐的尘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药味。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黑暗和沉寂。
离尘珠内，无忧的神念带着茫然与惊疑响起：
【师姐？怎么突然跑这鬼地方来了？这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