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瑶刚从谢府回到县衙后堂,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前衙便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是衙役惊慌的呵斥和几声沉闷的倒地声!
衙役来报,有人打进来了。
似乎来者不善。
林正德和林星瑶对视一眼,心头俱是一紧。
林正德脸色凝重,下意识握紧了官袍下的拳头。
难道是府台大人派来的人?
他还没有准备好,临山县还没有准备好。
无论如何,不能直接撕破脸皮,能周旋就周旋!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换上惯常的恭敬神色,快步迎了出去。
林星瑶紧随其后,心中警惕。
刚踏入前衙公堂,一股逼人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只见两人站在公堂中央,姿态倨傲,眼神睥睨,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
为首的中年男子穿着锦缎便服,面皮白净,眼神阴鸷,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林星瑶瞳孔微缩。
是他!
前日遇到的那个坐在马车里的男人!
地上躺着两个衙役,正痛苦地呻吟,显然受伤不轻。
“下官临山县令林正德,不知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林正德姿态放得极低,深深一揖,语气惶恐又带着试探。
“敢问贵人……所为何事?可是府台大人有什么吩咐?”
中年男子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三角眼,如同打量货物般,在林正德和林星瑶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尤其在林星瑶脸上停留片刻,满意的点点头。
今日这打扮,要比前日庄重不少。
就在林正德心头打鼓,飞快盘算着如何否认对方可能提出的指控。
中年男子突然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异常尖细刺耳,如同钝器刮过琉璃,彻底撕下了伪装。
“临山县县令林正德,接旨!”
这尖锐的嗓音如同惊雷,炸得林正德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接旨?
接什么旨?
皇上?
皇上不是驾崩了吗?
成王……成王还没正式登基昭告天下啊!
这圣旨从何而来?
他完全懵了!
“大胆!”
站在中年男子身侧,那个叫阿奎的护卫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刀,厉声呵斥。
“林正德!于公公代表陛下亲临宣旨,竟敢不跪?!还有你!”
他凶狠的目光刺向林星瑶。
“简直目无君上!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于公公?
陛下?
林正德脑中一片混乱,但“诛九族”三个字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他看到了阿奎手中亮出的一面金牌,上面清晰的“大内”二字灼灼刺眼!
“下官……下官接旨!”
巨大的恐慌压倒了一切疑虑,林正德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林星瑶眉头紧锁,她对这个所谓的“陛下”毫无敬意,但看着父亲惊惶跪倒,听着那“诛九族”的威胁,她咬着唇,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也沉默地屈膝跪下。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
于公公满意地看着跪下的父女,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公堂内回荡。
“传陛下口谕,召临山县县令林正德之女林星瑶,即刻进京面圣,不得有误!钦此!”
“什么?!”
林星瑶猛地抬起头,一双美眸瞪得溜圆,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进京面圣?
成王要召她进宫?!
林正德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成王要召星瑶进宫??!
这哪里是“面圣”,分明是“选秀”的前奏!
他绝不愿意!
一入宫墙深似海啊,今生今世恐怕再难相见!
这等于是生生剜他的心肝!
一股愤怒和不甘在林正德胸腔里冲撞。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这……这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当然,林正德内心也清楚,从古至今,天子犯法不仅不是罪,反而是常态。
“林县令,林姑娘!”
于公公尖细的声音打断了林正德的悲愤思绪,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催促。
“还不快快领旨谢恩?收拾妥当,这就随咱家启程吧。”
“公……公公!”
林正德急中生智,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发颤。
“小女……小女她近日身体抱恙,恐……恐不宜远行啊!这要是路上有个好歹,或是……进了宫冲撞了圣上天颜,下官……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啊!”
“哼!”
于公公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拂袖道:
“无妨!宫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太医,正好可以给林姑娘仔细瞧瞧。些许小恙,算不得什么。”
“可……可路途遥远,这仓促之间……”林正德还想挣扎。
“大胆!”
于公公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带着浓浓的怒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召见,乃是天大的荣幸!哪个不是欢天喜地,即刻启程,生怕耽搁半分?!你林正德倒好,竟敢百般推诿,寻借口拖延!莫非……你心存怨怼,有抗旨之心不成?!”
公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正德身上的时刻。
林星瑶的识海深处,那本已沉寂如死灰的黎心玥,在听到“陛下旨意”、“进京面圣”几个字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骤然爆发出滔天的怨恨与暴怒!
她的灵魂疯狂地冲击着林星瑶的意识!
【是他!是那个畜生!杀了我全家!现在……现在他竟然还想染指你?!染指我?!!我定要他偿命!!!】
林星瑶心头巨震:【黎姐姐?!你怎么了?冷静点!】
但黎心玥的恨意和屈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理智!
毫无预兆!
林星瑶的身体猛地弹起!
速度快得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残影!
一直跪在地上的她,如同捕食的猎豹,右手紧握成拳,带着黎心玥满腔的恨意与杀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向于公公那张令人厌恶的白净面门!
“公公小心!”
阿奎反应极快,他一直保持着警惕,在林星瑶身体异动的瞬间就动了!
他一个箭步横插在于公公身前!
砰!
拳风擦着阿奎的手臂掠过!
“放肆!!”
于公公吓得魂飞魄散,踉跄后退几步,尖声惊叫。
“找死!”
阿奎眼中寒光爆射,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铿”的一声,雪亮的刀锋出鞘半截,直指林星瑶的咽喉!
杀气凛然!
“竟敢对公公出手!此乃行刺钦差,等同谋逆!”
【黎姐姐!你疯了?!】
林星瑶在识海中惊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够呛。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而控制着身体的黎心玥,脸上却露出了浓重的失落和不甘。
果然……
不是林星瑶亲自操控,这具身体就无法调动那种神奇的力量!
她方才那一拳,自认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在阿奎这样的练家子眼中,依旧显得绵软无力,轻易就被拦下。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林正德吓得魂飞天外,连滚爬地冲到于公公脚边,拼命磕头。
“公公息怒!小女……小女她年岁尚轻,不懂世事!许是……许是骤然听闻得蒙圣上召见,一时激动难以自持,失心疯了才冲撞了公公!绝非有意!绝非有意啊!求公公恕罪!求公公开恩!”
他额头磕得砰砰作响,瞬间见了血痕。
“一时激动?难以自持?”
于公公惊魂未定,摸着差点被砸中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眼神凶狠、毫无悔意的“林星瑶”,尖声厉吼:
“你当咱家是瞎子吗?!她那是激动?!她眼里分明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是杀意!”
“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公公!”
林正德涕泪横流,声音都变了调。
“给下官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忤逆圣上的旨意啊!星瑶!还不快跪下!给于公公磕头认错!”
他焦急地拉扯着女儿的裙摆。
然而,黎心玥堂堂郡主,骨子里的骄傲让她宁死也不可能向一个小太监下跪!
更何况,她对成王的恨意早已滔天!
这老匹夫,皇位还没坐稳,就开始向民间搜罗美色,简直是荒淫无道!
荒唐至极!
她不仅不跪,反而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瞪视着于公公,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哼!好!好得很!”
于公公被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彻底激怒了。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阿奎!给咱家教教她,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尊卑!”
“遵命!”
阿奎眼中凶光一闪,收刀入鞘,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掌风,狠狠朝着“林星瑶”的肩膀抓去,意图将她强行按跪在地!
“住手!!”
林正德目眦欲裂!
撕破脸了!
既然拖延无用,那就唯有拼了!
他绝不能让女儿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辱!
林正德怒吼一声,猛地从地上弹起,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章法,使出自己早年学过几手的粗浅拳脚,带着搏命的架势,朝着阿奎的胸口狠狠打去!
“你活得不耐烦了!”
阿奎轻蔑一笑,甚至没有细看,只脚下步伐一错,轻易避开了林正德的拳头,同时在侧身之际,左肘闪电般向后一顶!
“呃啊!”
林正德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肋下,剧痛传来,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公堂的柱子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爹!”
林星瑶失声惊呼,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哼,三脚猫的功夫,也敢班门弄斧?”阿奎嗤笑,拍了拍手,仿佛掸掉灰尘。
“反了!反了!看来宋知府说的没错,你们父女是真的要造反啊!”
于公公气得脸色煞白,声音都在抖。
他来这临山县寻访美人,是成王交给他的第一件差事!
必须干得漂漂亮亮!
这关乎他日后能否爬上大内总管的高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绝不容有失!
“林星瑶!咱家今日把话撂这儿!你必须进宫!去,得去!不去,也得去!”
于公公的声音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狠戾。
阿奎会意,再次狞笑着扑向“林星瑶”,这次不再留情,五指如钩,直取她肩颈要害,意图直接制服!
然而,就在阿奎的手即将触碰到身体的瞬间……
识海中,林星瑶的意念如同惊雷炸响。
【黎姐姐,你想害死我爹吗?!让我来!】
或许是生死危机的刺激,或许是林正德受伤激发的愤怒,黎心玥那因绝望而浑噩的意识竟然松动了一瞬!
控制权瞬间交替!
林星瑶的意识重新掌控身体的刹那,一股沛然巨力随着她的意念轰然爆发!
这不是黎心玥那种带着恨意的蛮力,而是经过灵果滋养、丹药淬炼、数日苦修沉淀下来的、融入了身体的丝丝灵力!
“本小姐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面对阿奎抓来的大手,她没有闪避,反而沉肩拧腰,纤细的手臂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向外一抡!
呼——!
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嗯?!”
阿奎脸色骤变!
他感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排山倒海般涌来!
远超刚才十倍不止!
抓出的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五指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酸麻!
他惊骇之下,凭借多年苦练的本能反应,猛地撤手后退!
蹬!蹬!蹬!
阿奎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看向林星瑶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这力量……怎么回事?!
于公公不懂功夫,只看到阿奎刚碰到对方就又缩了回来,顿时急了,尖声骂道:
“废物!阿奎!你是不是对她有意?!连个女人都拿不下?!”
“公公小心!”
阿奎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一个箭步挡在于公公身前,双眼死死锁定林星瑶,如临大敌。
“此女……有古怪!方才那一击,力逾千钧!绝非寻常!她……她定是身负内功的高手!”
他只能如此解释。
“什么?!高手?!”
于公公也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站在堂中,身姿纤细依旧,眼神却已截然不同的少女。
那眼神冷静、愤怒!
“来人!都进来!拿下她!”
于公公尖声厉吼,为了自身安全,他一边往后缩,一边呼唤守在堂外的其他护卫。
“星瑶!你……你没事吧?”
林正德挣扎着想爬起来,看着女儿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又是焦急又是茫然。
“爹,我没事。”
林星瑶迅速回了一句,声音沉稳。
“我不会进宫的。”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林正德。
林正德捂着剧痛的肋下,目光同样决绝。
“好!爹也不答应!死也不答应!”
“反了!给咱家拿下!拿下这抗旨谋逆的父女二人!”于公公跳脚怒吼。
几名持刀护卫应声冲入公堂,凶神恶煞地扑向林星瑶!
林星瑶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集中。
她不懂任何招式,也从未与人真正动过手,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汹涌澎湃的力量!
她只需要将这股力量,倾泻出去!
有人抓她手臂,她猛地一推!
“啊!”
那护卫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哐当”一声砸碎了旁边的仪仗架!
有人从侧面挥刀柄砸向她肩膀,意图击晕。
她看也不看,直接一脚踹出!
砰!
那护卫像断了线的风筝,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直接昏死过去!
动作朴实无华,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但那恐怖的力量感,却让所有目睹者心惊胆战!
阿奎看得眼皮直跳!
这内力确实深厚,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他不敢再犹豫,低吼一声,体内真气全力运转,灌注双臂,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再次扑上!
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哪怕让林星瑶受点伤也在所不惜!
“破山掌!”
阿奎低喝,双掌泛起淡淡的土黄色光泽,带着开碑裂石的气势,一左一右,分袭林星瑶双肩!
这是他压箱底的招式!
林星瑶瞳孔微缩,她能感受到对方掌风带来的强烈威胁!
危急关头,她惊慌失措,身体本能的向后一倾,同时右脚一踢。
然而这随意的一脚,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踹向阿奎的小腹!
阿奎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招式如此……野性!
他双掌落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只能仓促间双臂交叉护住裆下!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呃——!”
阿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涨红,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轰中,双臂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般的剧痛!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脚离地,他向后翻滚卸力,足足一丈多远,才勉强停下!
喉头一甜,一丝鲜血已然溢出嘴角!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林星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力量……怎么可能?!
于公公看到自己最倚仗的阿奎竟然被一脚踹退呕血,而其他护卫更是躺了一地生死不知,心中那点侥幸彻底被恐惧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烦躁和暴戾!
人,他必须带回去!
否则前程尽毁!
他眼神闪烁着阴毒的光芒,突然尖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林星瑶!你真以为自己能翻得了天?咱家不妨告诉你,那个叫王大丫的姑娘,还有她那个机灵的小妹妹王小丫,跟你关系似乎不错吧?”
林星瑶心中一凛,停下动作,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于公公:
“你想干什么?!你敢动她们一根汗毛试试!”
无形的杀意瞬间弥漫!
“呵呵呵……”
于公公阴笑起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
“陛下旨意,岂止召你一人?那王大丫,也是陛下钦点的人选!此刻嘛……她们姐妹二人,已经在城门口的马车中等候多时了!”
“什么?!”林星瑶如遭雷击!大丫小丫被他们抓了?!
“不可能!大丫绝不会愿意跟你走!”她厉声道。
“奉旨行事,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于公公笑容一收,语气陡然变得森寒。
“林星瑶,咱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乖乖束手就擒,跟咱家走,她们姐妹自然安然无恙,随你一同去京城享福!”
他话锋一转,毒辣之意毕现。
“若你执迷不悟,非要顽抗到底……那也好办!咱家立刻调头就走!回去只需向陛下复命,临山县王大丫一家,不幸遭了山匪洗劫,阖家遇难,无一幸免!陛下虽感遗憾,但……想必也不会怪罪咱家办事不力吧?啧啧,多好的结局,干干净净!”
“你!!”
林星瑶气得浑身发抖,一股寒意却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阉狗!
好毒的计策!
好狠的心肠!
他真干得出来!
为了交差,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大丫小丫灭口!
看着于公公那胜券在握的阴毒笑容,看着父亲痛苦挣扎的身影,想到大丫小丫落在他们手里的处境……
林星瑶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决然。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臂,如同卸下了所有抵抗。
“好,我跟你走。放了她们。”
“星瑶!不可啊!”林正德目眦欲裂。
“爹,放心。”
林星瑶看向父亲,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安抚。
“师尊不会不管我们的!而且……我有师尊赐下的宝物。我不会有事的。我必须带大丫小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