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县境内，积雪消融的奇景已过了最初的震撼期，随之而来的是大地回春暖意融融。
柳树沟，这个曾经被严寒封锁的死寂小村，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
农闲时节，壮劳力们三五成群结伴去县城寻找短工，期望能多挣几个铜板。
妇人们则挎着篮子，开始往附近的山坡林地转悠，寻找那些刚冒出头的、鲜嫩的野菜芽。
人动起来了，话也就传开了。
“我们柳树沟，可是住着真神仙！”
“那雪，就是仙人施法弄没的！”
“知道林家小姐为什么总往我们村跑吗？说出来羡慕死你们，林小姐拜了仙人为师，可不得关照我们柳树沟嘛！”
“嘘……小声点，仙人不喜吵闹……”
这些半遮半掩、带着敬畏和炫耀的低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逐渐回暖的临山县越传越广。
本就对“全县融雪”这一神迹浮想联翩的百姓们，一听到“仙人”二字，那根敏感的神经瞬间就被挑动了。
于是乎，通往柳树沟那条原本泥泞的小路，开始变得熙攘起来。
最初是附近村子的好事者，远远地站在村外土坡上张望，对着那几间普普通通的农舍指指点点，试图窥见一丝仙踪。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各大村镇，甚至县城里的人都闻风而来。
人群的成分也变得复杂。
纯粹的好奇者占了多数。
他们或交头接耳，或伸长脖子，就想看看仙人长啥样，最好能沾点仙气，回去也好吹嘘一番。
还有些求仙问药的，最是执着。
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贫苦人，背着奄奄一息的家人，跪在尘土飞扬的村口，涕泪横流地磕头哭喊：
“求仙人赐药啊！救救我家孩儿吧！”
也有病魔缠身、走投无路的苦命人，眼神空洞地跪在那里。
也有心存疑虑者，看着村民们严防死守不让进，嗤之以鼻的说道：
“哼，装神弄鬼！真有仙人怎么不让大伙儿看看啊？怕不是柳树沟这帮人故意编排的，想弄出点名堂好多卖粮食、多收山货吧？”
柳树沟的村民们看着这乌泱泱的人群，心里是又喜又怕。
喜的是自家村子竟成了焦点，隐隐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怕的是这些人万一不懂规矩，哭哭啼啼、大喊大叫冲撞了那位清冷又手段莫测的白璃仙人。
万一惹得她不高兴，像当初那样挥手间取人性命，或者干脆嫌吵直接走了，那柳树沟可就亏大了！
在老村长的默许下，几个精壮的汉子自发当起了“护村队”，横在村口唯一的入口处，态度坚决。
“各位乡亲父老，有话在村口说！仙人在村里清修，不喜外人打扰！你们的心情我们晓得，但实在不能进村！惊扰了仙人，谁都担待不起！”
那些求药的人哪里肯听？
哭嚎声反而更大了，一个个额头沾满泥土，任凭村民怎么劝、怎么拉，就是跪着不起来，仿佛要把一生的委屈和绝望都哭给仙人听。
老村长看着这些苦命人，心下恻然，长叹一声：
“唉……都是可怜人，跪就跪着吧……”
只要不冲进村里，打扰到仙人，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另一边，“商机”也在悄然萌芽。
精明的秦氏第一个嗅到了铜钱的味道！
村口聚集这么多人，整天耗着舍不得走。
饿了怎么办？
她眼珠一转，立刻在家里支起大锅，熬煮了一大锅浓稠的糙米粥，又蒸了几屉粗粮窝窝头，直接用扁担挑到村口，支起了柳树沟有史以来第一个“路边摊”。
“热乎的糙米粥嘞！五文钱一大碗！顶饿管饱！”
“窝窝头两文一个！”
吆喝声夹杂在哭求声和议论声中，竟也显得格外和谐。
别说，生意还真不错。
那些远道而来、又舍不得走的看客，以及跪得饥肠辘辘的求药者，闻着米粥的香气，哪里忍得住。
五文钱一碗粥，太贵了。
但饿极了，也只能掏钱买。
秦氏数着钱，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盘算着明日得多熬两锅。
当然，也有不守规矩的人。
一个坐着软轿、带着三四个家丁、穿着绸缎长衫的县城富户，摇着折扇，趾高气扬地来到村口。
见几个粗布麻衣的村民竟敢拦路，顿时觉得威严受到了冒犯，折扇一收，指着村民鼻子骂道：
“混账东西！知道老爷我是谁吗？区区贱民，也敢拦我的路？滚开！我要去拜访仙人！”
村民们被他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唬得微微一滞，但想到身后的靠山，腰杆又挺直了。
一个胆大的汉子硬着头皮道：
“这位老爷，仙人喜静，外人不得入村惊扰！你……”
“放屁！”
富户唾沫横飞。
“什么狗屁规矩！我看你们就是故弄玄虚，想讹钱是吧？再不让开，休怪本老爷不客气了！”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村民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竟露出一丝古怪的“有恃无恐”。
那汉子侧身让开一步，指着通往村内的路，语气甚至带了点怂恿。
“老爷，规矩我们告诉你了。你若执意要进，我们几个确实拦不住几位大爷。不过嘛……这后果，你可得自己掂量掂量清楚。仙人就在村里，她的脾气……嘿嘿，我们可不敢保证。”
富户被这态度弄得一愣，看着村民那带着点“看好戏”的眼神，心里反而有点发毛。
仙人？
真有仙人？
万一……
他正犹豫间，忽听一声清叱传来： “你们都是干什么的？为何堵在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星瑶一身利落的劲装，正带着一名腰挎佩刀的衙役快步走来。
她容颜清丽，但此刻俏脸含霜，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官家小姐特有的气势。
那富户显然是认识这位县令千金的，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挤出谄笑。
“啊，是……是林小姐啊！误会，都是误会！在下就是想来瞻仰一下仙颜……既然仙人有规矩，那在下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说完，也不等黎心玥答话，灰溜溜地带着家丁转身就走，生怕走慢了惹上麻烦。
村民们顿时热情地围了上来。
“林姑娘！”
“林小姐！”
黎心玥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混乱的村口。
跪地哭求的、指指点点的、端着粥碗狼吞虎咽的……
她微微蹙眉，向村民询问缘由。
得知这些人都是冲着师尊来的，黎心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诸位乡亲！”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
“大家的心意，我师尊已然知晓。然，师尊她老人家不喜喧嚣，你们在这聚集哭喊，非但于事无补，反有惊扰之嫌。还请诸位散去，各归其所吧！”
这话一出，可把正在给人盛粥的秦氏急坏了。
她刚找到这条财路，眼看着铜钱叮当响，人要是都走了，她还卖谁去？
幸好，那些虔诚求药的、以及好奇心爆棚的看客，大部分只是互相看了看，依旧留在原地。
秦氏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吆喝她的粥铺生意。
黎心玥见状，也不勉强，留下衙役在村口维持秩序，自己则径直朝王铁柱家走去。
一路上，感受着身后无数道或敬畏、或期盼、或好奇的目光，黎心玥心里那点小激动又冒了出来。
【啧啧！】
黎心玥在识海里感叹。
【瞧瞧这阵仗！果然是仙人风范啊，足不出户，就引得那么多人跪拜祈愿！林星瑶，你这丫头命是真好啊，随便捡都能捡到个仙人师父！虽说你资质差了点，笨了点，但跟着仙人混，将来指不定也能混个“半仙”当当？】
林星瑶本来还有点小骄傲，一听“半仙”二字，顿时炸毛。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江湖骗子？！黎心玥！你才半仙！你全家都半仙！】
黎心玥嗤笑：【哟，还挑上了？多少人想当半仙还没门路呢！】
林星瑶没心思跟她斗嘴，忧虑涌上心头。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县城里头也是越传越广，要是每日都有这么多人在村口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万一真的惹师尊心烦了怎么办？要是她觉得太吵，不辞而别……】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都揪起来了。
黎心玥不以为然。
【杞人忧天！被人奉承着、敬仰着、求告着，谁会不高兴？你看那些皇亲国戚，哪一天不是被人跪着、说着好话、歌功颂德？他们嫌吵跑了吗？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说明师尊威名远播啊！】
林星瑶反驳：【师尊不一样！师尊是仙人，岂是那些凡俗权贵可比？】
两人在识海里争执不休，走进了王铁柱家的小院。
院子里，白璃依旧坐在石桌前，似乎在闭目养神。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与院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心玥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上前行礼。
“弟子拜见师尊。”
白璃缓缓睁开眼，眸光清冽如水，看向她。
趁着行礼的姿势，黎心玥赶紧提起正事。
“师尊，您赐下的那两个布袋，弟子……弟子已经弄清楚用途了。只是……只是倒出来的果子实在太多，全都堆在县衙后院……”
想起那堆积如山、几乎淹没庭院的水果，黎心玥面露难色。
“弟子尝试过重新装回去，但……只能一颗一颗地往里装，效率太低。要将所有果子收回，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她顿了顿：
“至于那个指环……弟子愚钝，还没弄清楚用途。”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白璃，希望能得到详细的指点。
毕竟，那戒指看起来更精致，必定更不凡。
然而，白璃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红唇轻启，吐出四个字： “自行摸索。”
声音清冷，毫无波澜。
白璃确实有些无奈。
在她漫长的修炼生涯中，储物袋和储物戒的使用方法，从来都是弟子拿到手后自行研究片刻便能掌握的基础常识。
宗门手册里都懒得为此多费笔墨。
在她看来，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可眼前这个新收的弟子……资质差就算了，悟性竟也如此驽钝？
林星瑶心头一紧，控制着身体下意识就想追问。
“师尊，那戒指……”
话还没出口，识海里黎心玥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蠢丫头！没听师尊都说了吗？自行摸索！你还问？再问就显得你更笨了！还想不想当半仙了？！】
林星瑶被呛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委屈又着急。
【可是……那么多果子堆在外面，风吹日晒，还要防着人偷……我……我只是想快点收回去啊！】
黎心玥没好气：【师尊说了自行摸索就是自行摸索！不懂就自己想办法！别烦师尊！】
白璃似乎看出了林星瑶那一瞬间欲言又止的纠结，但她并未在意。
她站起身，裙裾微动，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专心修炼。若明日仍不知，为师再教你。”
说完，不再给林星瑶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便回了主屋，房门轻轻合上。
看着紧闭的房门，识海里两个灵魂立刻又掐了起来。
黎心玥幸灾乐祸。
【看见没？师尊嫌你笨了！‘若明日仍不知，再教你’，听听这语气，分明就是在说‘要是到了明天你这榆木脑袋还不开窍，那笨得实在没救了，为师只好捏着鼻子再点拨你一下’。啧啧啧……】
林星瑶恼羞成怒：【闭嘴！你不也没弄懂那个戒指吗？你也聪明不到哪去！】
黎心玥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她徒弟！也没学过那什么聚气法啊！我弄不懂不是很正常？倒是你，身为弟子，连个袋子都玩不转，丢不丢人？还想当半仙？我看悬！】
林星瑶气结：【你……你这死了的郡主，不过是个孤魂野鬼，也配嘲笑我？！就你这态度还想拜师做我师妹？哼！下辈子吧！】
黎心玥：【呵，小小县令之女，敢辱骂皇室宗亲？胆子不小！】
两人在识海里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把对储物法宝的焦虑暂时抛到了脑后。
主屋内。
白璃并未理会外面两个灵魂幼稚的争吵。
她盘膝静坐，运转功法，引动天地灵气，冲击那层无形的桎梏。
然而，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灵力如同沉眠的死水，任凭她如何催动，也再无一丝一毫的增长松动。
这几日，无论她如何枯坐感悟，修为都停滞在了原地。
她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眸子里掠过极淡的困惑。
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喧闹，她沉下心来，开始更加细致地追溯、分析修为增长的每一个节点。
之前松动，是因为小丫，但那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
稳固神魂、给灵果。
白璃下意识的认为应该是灵果造成的，因为小丫很开心。
上次在宗门驻地，修为又有松动。
白璃本以为是给了大丫衣裳，但之后给了更多，却再无反应。
当时小丫也在场，像个好奇宝宝似得，非常开心。
所以，能撬动修为的主因仍是小丫。
可是……
白璃的目光穿透墙壁，仿佛能看到灶房门口探头探脑、抱着灵果啃的小丫。
这些日子，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小丫。
无限量供应的灵果从未间断，小丫头每日抱着果子啃得欢实，小脸上总是挂着满足的笑意。
除了那天死了只鸡，小丫每天都很开心，几乎成了常态。
可为什么……修为再无寸进？
难道……
“开心”是引子，但这种情绪也需要……层次？
就像泉水，细水长流固然持久，但偶尔的欢腾奔涌，才能冲开堵塞的河道？
是她吃腻了灵果？
还是……普通的“开心”已不足以撼动修为了？
白璃陷入了沉思。
嗯……似乎还遗漏了什么……
！！
儿子，王铁柱！
有一次松动，疑似是因为他。
可白璃还没弄清楚，到底是因为闲聊，还是给了他匕首。
她觉得有些累。
过去在凌云宗，她只需潜心修炼，不问世事，修为自会增长，从未有过瓶颈。
如今……却与凡俗之人息息相关，充满了不确定性，当真无奈。
看来，不能再仅仅是旁观或被动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