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临山县城。
县衙后堂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林正德那张愁云密布的脸。
他背着手,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还没回来啊!”
林正德停下脚步,望着窗外漆黑却异常“清爽”的夜空,内心焦急无比。
全县积雪瞬间消失无踪,连带着那刺骨的寒意也消散了大半,仿佛季节被一只无形大手强行拨弄,提前进入了初春。
这本该是件大好事,百姓不用再挨冻。
可林正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城里的议论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有说是老天爷显灵,怜悯穷苦人,是吉兆。
也有神神叨叨说是妖异之兆,恐有大祸临头。
但无论如何,临山县一夕之间“雪尽春回”,而县界之外依旧是白雪皑皑的景象,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百姓是舒坦了,不用缩在屋里发抖了。
可愁坏了他这父母官。
林正德重重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天暖和了,百姓们出来活动,就得消耗体力!
消耗了体力,就得饿!
饿了,就得吃啊!
这才是他最深的忧虑,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粮库早已空空如也,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
先前安置那上万流民,已经是勒紧裤腰带,掏空了最后一点存粮。
他就指望着开春能缓口气。
如今倒好,雪没了,天暖了,百姓活动量骤增,对粮食的需求只会更大!
全县的粮食都不多了啊!
各地粮商都因大雪封路,轻易不会冒险过来贩粮。
就算来了,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怕是要飞上天。
林正德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感觉眼前发黑。
他这个父母官,手里没粮,心里发慌!
万一引发抢粮骚乱,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黎心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崇拜。
“星瑶!”
林正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
“你可算回来了!外面……外面那雪……”
“爹,我知道。”
黎心玥走进来,反手关上门,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和自豪。
“积雪消失,是师尊做的。”
“什……什么?!”
林正德如遭雷击,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半天合不拢。
“白……白前辈?她……她做的?这……这怎么可能?!”
瞬间抹除覆盖全县的积雪?
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想象的力量了!
“怎么不可能?”
黎心玥微微扬起下巴,眼中闪烁着向往之色。
“师尊她老人家神通广大,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回想起当时那无声无息却又改天换地的能量波动,心潮依旧澎湃。
林正德看着女儿笃定的神情,心中那点残留的怀疑也烟消云散。
别人说这话,他不信,但这话是林星瑶说的,他信!
一时间,敬畏、震撼、甚至一丝惶恐交织在他心头。
那白前辈,当真是手段通神啊。
但紧接着,那沉甸甸的粮食问题又压了上来。
他搓着手,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试探着开口。
“星瑶啊……既然……既然那位前辈真是仙人……那……能不能……请她老人家……赐点粮食……?”
他声音越说越低,底气明显不足。
话没说完,黎心玥脸上的崇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愠怒和警告!
她猛地瞪向父亲,眼神锐利如刀。
“找仙人要粮食?爹!你怎么想的?!仙人欠你的吗?!”
“我好不容易才拜师成功,万事都得小心谨慎啊!万一因为这点贪念惹恼了师尊,将我逐出师门……到时候,你女儿我哭都没地方哭去!这损失,你担得起吗?!”
林正德被女儿凌厉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脸上火辣辣的。
他讪讪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爹知道……这要求是过分了点……是爹糊涂了……”
是啊,女儿能拜仙人为师,这是林家祖坟冒青烟的大机缘!
但求生的本能和对治下百姓的责任感,还是让他不死心。
他眼神又亮了起来,带着一丝希冀。
“那……星瑶啊,你跟着仙人也有段时间了,有没有……学到点什么仙法?比如……那个……变点粮食出来?”
他比划着,眼神充满了期待。
黎心玥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爹!仙法是那么好学的吗?!我现在连个米粒都变不出来!不会!”
说完,她实在不想再跟这个满脑子都是“粮食”的老爹纠缠,转身出门就往后院自己的闺房走去。
“哎!星瑶!你等等爹!”
林正德连忙追了出去,一路跟在后面,软语相求。
“爹不是着急嘛……你看这满城百姓……爹也是没法子啊……你好歹再想想办法……”
黎心玥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我真没办法!仙法没学会,粮食变不出来!”
黎心玥停住脚步,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爹,女学的事情筹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林正德的愁容更盛了,简直能拧出水来。
“唉……学堂倒是收拾出来了,位置选在城西那座废弃的旧祠堂,简单修缮布置了一下。女先生也物色好了,是城东张秀才的遗孀,识文断字,性子也温和。只是……”
他重重叹了口气,一脸肉疼。
“这修缮、购置桌椅书本、还有给先生的束修……花的可都是爹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老本啊!如今得罪了州府,得罪了成王,俸禄怕是没指望了!这点银子是用一点少一点啊!就指望着开春能多少收点商税上来,否则别说女学了,衙门上下都快揭不开锅了!”
他顿了顿,忍不住抱怨道:
“星瑶,爹还是不明白。那位前辈明明说过,不关心小丫的未来。我们想用女学把人留在县城,根本行不通啊!为什么还要花这冤枉钱呢?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黎心玥闻言转身,看着父亲,语气异常认真。
“正因为师尊说过不关心,我们才更要办好!当初当着师尊的面提出来了,那就必须做到!否则在师尊眼里,我们成什么人了?光说不练假把式!言而无信!”
“而且,如果师尊一说‘不关心’,我们就立刻偃旗息鼓不办了,那岂不是显得我们之前提议办女学,纯粹就是为了在她面前作秀?就是为了讨好她、留住她?”
“这样功利的心思,一旦被师尊看穿,你觉得她会怎么想?她会如何看待我们父女?这印象分,可就全扣光了!得不偿失!”
林正德被女儿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仔细一想,确实有点道理。
仙人的心思难测,最忌讳的恐怕就是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
他苦着脸,搓着手。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银子啊!我的好女儿啊!办女学要持续投入,束修、笔墨……哪样不要钱?我们还得提防着府台大人那边!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总得留点跑路的盘缠吧?银子要是全砸在这上面,到时候我们父女俩难道要喝西北风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闺房门口。
黎心玥一只脚刚踏进去,听到父亲这话,猛地停住,转过身,脸上带着错愕。
“跑?爹,你说跑?”
林正德被问得一愣:“啊?不跑……难道等死吗?府台大人要是……”
黎心玥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甚至有点好笑地看着父亲。
“为什么要跑?我师尊是仙人!就在柳树沟住着呢!别说区区一个府台,就算是赵元庆亲率大军来了,我们也不用跑啊!况且……”
她语气一转,带着洞悉世事的冷静。
“爹,你觉得现在我们还能轻易跑掉吗?我猜,赵元庆的人,恐怕早已像鬼影一样,把咱们临山县盯死了!”
“啊?!!” 林正德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都晃了晃,“你……你怎么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黎心玥淡然道:
“我猜的。但八九不离十。”
“赵翊的亲卫,被我师尊给杀了。赵元庆可是镇西大将军!他儿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折损了心腹大将,他会善罢甘休?”
“报复是必然的!只是忌惮师尊的手段,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派人监视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啊???!!!”
林正德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亲卫被……被白前辈杀了?!难怪……难怪那少将军再没出现过……”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仿佛已经看到镇西军铁蹄踏破临山县的惨状。
黎心玥走进屋,看着父亲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心中微叹,语气放缓安慰道:
“爹,放宽心,没事的。有师尊在,天塌不下来。”
林正德依旧心神不宁,下意识地就想跟着女儿走进去,仿佛只有靠近女儿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然而,他一只脚刚抬起,就被黎心玥伸手拦住了。
“爹!”
黎心玥挡在门口,语气不容置疑。
“天色不早了,这是我的闺房。您该回去歇息了。”
林正德一愣,看看女儿,又看看闺房内部,下意识道:“我是你爹啊!爹还不能进女儿房里说说话?”
黎心玥非常认真地摇头,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感。
“当然不行!就算是王爷,也不能随意踏入未出阁女儿的闺房!这是规矩!何况是您呢?”
林正德被这“大道理”堵得一时语塞,下意识地顺着女儿推拒的力道缓缓向后退去,嘴里还忍不住小声嘀咕。
“王爷也不能?说得好像你见过王爷似的……”
黎心玥懒得解释,见他动作磨蹭,手上加了点力道推了推。
“好了爹,有事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说完,“砰”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了房门,留下林正德一个人站在门外,对着紧闭的房门,在夜风中凌乱,脑子里一会儿是粮食,一会儿是镇西军,乱成了一锅粥。
闺房内。
隔绝了父亲的絮叨和外面的寒风,黎心玥长长舒了口气。
她快步走到床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三样东西。
一枚古朴的暗银色戒指,两个巴掌大小、鼓鼓囊囊的小布袋。
烛光下,戒指上的符文流转着幽微的光泽,布袋则显得平平无奇。
【终于能好好研究一下师尊赐下的东西了!】林星瑶的声音带着兴奋,【先试试戒指!】
黎心玥依言拿起那枚戒指,戴在了右手的食指上。
触感微凉,带着奇异的金属质感,大小正合适。
她屏息凝神,仔细感受。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除了样式古朴别致点,跟普通的戒指似乎没什么两样。
黎心玥:【……好像……没什么感觉?】
林星瑶:【那……打开布袋看看?师尊说这些应该够了,说明里面装着的很可能是金子,难道是金沙?】
黎心玥拿起一个布袋,抓住袋口的细绳,用力一扯!
纹丝不动。
那看似普通的细绳,在她用力拉扯下,竟如同铁铸铜浇一般,牢牢地系在一起,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咦?打不开?】
她不信邪,双手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扯那绳结。
依旧纹丝不动!
那布袋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焊死了!
【换一个试试!】
她又拿起另一个布袋,同样用力去扯袋口绳。
结果一模一样!
两个布袋都像是浑然一体,根本无法打开!
两人都懵了。
【这……怎么回事?】
黎心玥不死心,开始尝试各种方法。
捏!
布袋柔软却坚韧无比,里面的颗粒感清晰,但袋口就是不开。
摔!
布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毫发无损。
踩!
用力踩踏,布袋被压扁又弹起,依旧如初。
把布袋按进水盆里,布袋完全不吸水,捞出后滴水不沾。
凑近烛火,布袋在火焰上炙烤,连一丝焦痕都没有,更别说烧着了!
黎心玥甚至找了把短刀,用锋利的刀刃狠狠切割布袋,结果,布袋表面连一道白痕都没留下!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两人使尽浑身解数,累得额头见汗,那两个小布袋依旧完好无损,袋口紧闭,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们的徒劳。
黎心玥泄气地坐在床边,拿起一个布袋翻来覆去地看,一脸郁闷。
【奇了怪了……师尊赐下的东西肯定不是凡物,这结实程度也证明了……可……这到底有什么用啊?当沙包都嫌小!总不能真只是两个打不开的结实口袋吧?】
林星瑶也百思不得其解。
黎心玥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星瑶,师尊有没有私下教过你……怎么用这些东西?比如……什么口诀之类的?】
林星瑶仔细回想:【没有啊……师尊只教了我聚气的方法,别的什么都没说。】
【聚气……】黎心玥咀嚼着这两个词,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她猛地想起白天白璃赐下东西时,似乎说过一句。
这东西现在林星瑶勉强可以使用!
也就是说……林星瑶是可以用的,而自己用不了。
否则也不用刻意加上林星瑶三个字。
这很可能与那聚气方法有关?!
【星瑶!】
黎心玥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急切。
【你试试!用师尊教你的聚气方法!别想着聚什么光点了,聚这布袋试试!】
林星瑶:【啊?聚布袋?这……这怎么聚啊?】
她完全没概念。
聚气是感应天地间那些微弱的灵气光点,将其引入体内。
聚布袋?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但黎心玥的催促很急:【试试嘛!快!说不定这就是关键!】
林星瑶无奈,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努力摒弃杂念,闭上双眼。
怀中贴身佩戴的玉牌悄然散发微光,其上刻画的聚灵阵自行运转,开始牵引周围稀薄的灵气。
她努力将意念投向身前的布袋,想象着那些被吸引过来的、微弱如萤火的光点,不是流向自己,而是流向那个布袋。
然而,这谈何容易?
她对灵气的感知本就微弱,控制力更是几乎为零。
意念的强行转移,反而扰乱了她自身聚气的节奏。
那些原本就难以捕捉的灵气光点,变得更加飘忽不定,甚至开始逸散。
【怎么样了?有变化吗?】黎心玥在识海里焦急催促。
越急越乱!
林星瑶越是拼命想将意念集中在布袋上,越是感觉心神涣散,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聚气的效果反而更差了。
再加上黎心玥不时的催促。
烦躁感如同野草般滋生。
折腾了这么久,又是担惊受怕,又是研究无果,林星瑶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哎呀!烦死了!】
林星瑶在识海里抱怨着,烦躁地夺回身体控制权。
她猛地睁开眼,一把抓起那个白布袋,带着一股子无名火,几乎是发泄般地用力一扯那绳头,嘴里还无意识地低声嘟囔了一句。
【不就是个破袋子吗?!有这么难吗?!】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仿佛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刚才无论黎心玥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的绳结,在林星瑶这带着烦躁情绪、看似随意的一扯之下,竟然……应声而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星瑶保持着扯绳的动作,僵在原地。
识海里的黎心玥也瞬间失声。
两人的思维在那一刻同时宕机。
林星瑶茫然:【……开……开了?】
黎心玥震惊:【你怎么打开的?】
林星瑶:【你……你不是说打不开吗?!】
黎心玥:【我……我不知道啊!刚才……确实打不开啊。】
没等从这错愕中反应过来,黎心玥已经被好奇心淹没!
她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夺回身体控制权,急切地想要看看这费尽千辛万苦才打开的布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她抓住布袋底部,迫不及待地、猛地往下一倒!
哗啦啦——!!!
想象中稀稀拉拉的掉落声并没有出现!
那巴掌大的布袋口,仿佛连接着一个无底洞!
又像是一座被瞬间推倒的山峦!
无数金灿灿、黄澄澄、红艳艳、白花花、绿油油的东西,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是爆发的山洪,带着令人窒息的数量感和沉重的撞击声,轰然倾泻而出!
小小的闺房,瞬间被淹没!
“啊——!!!”
一声无法抑制的、充满了极致震惊和恐惧的尖利女声,骤然从林星瑶的闺房中爆发出来,穿透了寂静的县衙夜空!
紧接着是“轰隆”、“哗啦”、“咚!咚!咚!”
各种重物砸落、堆积、倾塌的混乱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