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门口,张氏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眼前景象骇得魂飞魄散!
院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怒潮,汹涌澎湃地挤压进来。
一张张熟悉或半熟的面孔此刻扭曲变形,充斥着狂怒与戾气,比清晨时更甚十倍!
锄头、扁担、柴刀在日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杵在地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咚咚”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人心上。
“王铁柱!滚出来!”
“杀人偿命!天王老子来了也护不住你!”
“把凶徒交出来!不然砸了你这破院子!”
吼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几乎要将这小小的院落掀翻。
张氏脸色煞白如纸,两腿发软,却强撑着挡在通往主屋的路径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他不在家!刚刚去县里上工了!求求大伙儿,信我……”
“放屁!”
一个赤膊的青壮汉子唾沫横飞,粗暴地打断她。
“老子一直守在村口,连只耗子出去都看得见,就没见着你家王铁柱!分明是躲起来了!”
他挥舞着手中的锄头。
“再不出来,我们自己进去搜!”
这话如同火星溅入油锅,人群瞬间更加汹涌躁动,叫骂声、推搡声、武器撞击声混杂一片。
院墙被挤得簌簌落土,那扇本就破烂的院门早已被踹飞在一边。
大丫紧紧抱着妹妹缩在墙角,瘦小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小丫被这凶神恶煞的阵仗吓得魂不附体,刚才为果子掉地的委屈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淹没,“哇”的一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小小的身子在大丫怀里颤抖。
就在这时,人群被拨开,秦氏挤到了前面。
她脸上带着一种夸张的焦急,冲着主屋方向尖声喊道:
“二弟啊!二弟!你快出来给乡亲们个说法吧!躲着不是办法啊!再不出来,真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这个做嫂子的不护着你们家啊!”
“嫂子,铁柱他真的……”
张氏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试图再次解释。
“行了行了!”
秦氏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神闪烁。
“真不在家?谁信呐!大伙儿……”
她话音未落,几个早已按捺不住的青壮村民已如同红了眼的野牛,吼叫着就要往里硬闯!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一声苍老却极具威严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
人群的喧嚣为之一滞,不由自主地分出一条通道。
村长拄着拐杖,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李婶。
李婶一眼看到墙角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小丫,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跑过去,从大丫怀里接过小丫头,一边拍着背一边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嘴里不住地哄着。
“小丫乖,不哭不哭,李奶奶在呢……”
村长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群情激愤的村民,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
“胡闹!简直无法无天!县衙的师爷大人,明明白白说了不关铁柱的事!你们还聚在这里闹什么?一个个的,地里的活都干完了?家里的婆娘娃儿都喂饱了?闲得发慌是不是?”
“村长!”
癞子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我儿死得惨啊!不明不白的啊!他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眼瞅着能扛起家了,就这么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啊!”
二狗娘也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声音凄厉绝望。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娘的心都被剜走了啊!不讨个公道,我们老两口今天就撞死在这儿!”
看着这对悲恸欲绝的两家人,村长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深深的无奈。
“你们的苦,我懂。可官府已经查了,定了案,咱得信官府的啊……”
“不信!我们不信!”
癞子爹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如血。
“官字两张口!他们说是啥就是啥?我儿子不能白死!今天不讨个说法,我们老两口也不想活了!”
他嘶哑的吼叫点燃了村民压抑的怒火,应和声再次高涨。
村长眉头紧锁,看向张氏,语气带着询问和困惑。
“铁柱……真去上工了?”
张氏含泪点头。
“是,村长,真去了。他……他不敢不去啊,没了这份工,我们一家……”
村长默然。
是啊,没田没地,一家子等着吃饭,再大的事,也得先活下去。
都是苦水里泡大的命。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开口劝说。
“哼!”
秦氏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斜睨着张氏。
“上工?我看是畏罪潜逃了吧?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有心思去扛活?”
“没有!嫂子,铁柱他不是那样的人!”张氏急声反驳。
村长也沉声道:“铁柱从小老实本分,不是那种没担当的孬种!再说了,真要跑,能撇下婆娘孩子?”
秦氏撇撇嘴,声音尖刻:“为了活命,自己先跑有什么稀奇?婆娘孩子哪有自己的命金贵?”
这话引得部分村民点头。
“混账话!”村长怒斥,“县衙说了不是凶嫌,你们连衙门的话都敢不信?想造反吗?!”
“那是包庇!”
一个早上在场围观的年轻人猛地跳出来,大声嚷嚷。
“村长,我们都看见了!县衙的师爷对那个白头发的小姐点头哈腰,跟见了祖宗似的!还有她!”
他手指直戳张氏。
“她给那小姐下跪,口口声声喊‘娘’!自称‘儿媳’!早上在场的都看到了!”
立刻有几个当时在场的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没错!我亲眼看见的!”
“跪得那叫一个快!”
“喊得那叫一个亲!”
所有人都惊呆了,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张氏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鄙夷和探究。
村长也愣住了。
早上那一幕他也看见了,当时只觉张氏是急昏了头,失了方寸。
此刻被点破,那声清晰的“娘”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确实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李婶抱着小丫,愕然地看着张氏,声音都变了调。
“小张,这……这是真的?那姑娘……看着没多大啊!你……你们……”
张氏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可那声“娘”是她亲口喊的,众目睽睽,如何能否认?
她羞愧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看看!看看!”
那年轻人仿佛拿到了铁证,更加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为了攀附富贵,连脸都不要了!认个小姑娘当娘!张氏,你们两口子真行啊!那衙门的师爷为什么包庇?肯定是那妖女授意的!说不定人就是她杀的!”
“妖女?”
“难怪那么年轻就一头白发!定是练了什么邪术!”
“没错!早上那张石桌,对,就是那张,还有那些果子,就是凭空变出来的!我们都看见了!一眨眼就出现了!不是妖法是什么?”
“肯定是她用邪术杀了癞子和二狗!不然人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难怪!这就说得通了!用邪法害人!”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恐惧、愤怒、嫉妒、愚昧交织在一起,将所有的疑惑都指向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邪祟妖法!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向那紧闭的主屋门,充满了憎恶与一种被愚弄的暴怒。
叫骂声升级,连带着屋内的白璃也被恶毒的言语淹没。
秦氏看着这彻底失控、群魔乱舞的场面,吓得脸色发白,心知二弟一家这次是彻底完了,神仙也难救。
她心惊胆战地跟着小声骂了几句“丢人现眼”、“对不起祖宗”,声音却越来越小,脚底抹油般往人群后面缩去,恨不得立刻消失,生怕这群红了眼的暴民连她这个“嫂子”也一并撕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李婶气得浑身发抖,把小丫往大丫怀里一塞,指着那些叫骂的村民破口大骂。
“你们一个个猪油蒙了心!连官府衙门的话都当耳旁风?还敢污蔑人家姑娘是妖邪?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万一告到衙门,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然而,此刻的村民早已被愤怒和“除妖”的狂热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她的话?
几十张嘴对着她一人吼骂,唾沫星子几乎要把她淹没。
李婶气得浑身哆嗦,一张嘴如何敌得过这滔天的声浪?
癞子和二狗爹娘的哭嚎更加凄厉绝望,如同为这场混乱擂响的战鼓。
“冲进去!把妖女揪出来!”
“砸了这妖窝!为癞子二狗报仇!”
“除邪祟!保村子平安!”
混乱达到了顶点!
村长徒劳地挥舞拐杖,声嘶力竭地喝止,却如同螳臂当车。
一群被“正义”和恐惧双重驱使的青壮村民,如同失控的野牛群,赤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嗷嗷叫着就向主屋冲去!
目标直指那扇门,势要将里面的人拖出来,将这不祥之地砸个稀巴烂!
张氏绝望地张开双臂阻拦,哭喊着恳求。
“不要啊!求求你们!不能进去啊!”
却被一个壮汉粗暴地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李婶想冲过去扶她,也被混乱的人流撞得东倒西歪。
大丫紧紧抱着还在抽噎的小丫,惊恐地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乡亲如同恶鬼般扑向主屋,吓得闭上了眼睛,缩成一团。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青壮,眼看就要越过院子中央那诡异的石桌,一只脚甚至已经抬了起来。
嘭!
一声闷响!
那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青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稻草人,狠狠撞在后面跟上来的村民身上,顿时撞倒了一片,惊呼声、痛呼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哎哟!”
“我的腰!”
“谁推我?”
“怎么回事?”
被撞倒的人狼狈地爬起来,茫然四顾。
只有那几个被击飞的青壮,捂着剧痛的胸口,脸色惨白如鬼,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其中一个指着主屋门口,牙齿咯咯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妖……妖法!是她!是那个白毛妖女!她会妖法!刚才是她打的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扇紧闭的主屋门,“吱呀”一声,被一只白皙得手,从里面轻轻推开。
一袭胜雪的白衣,一头如瀑的银发。
白璃一步迈出,立于门前。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仿佛被冻结,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她银色的眼眸淡漠地扫过院中混乱惊恐的人群,如同俯瞰一窝蝼蚁的躁动,不起一丝波澜。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哭得小脸通红、一抽一抽的小人儿身上。
小丫也看到了她,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挣扎着从姐姐怀里滑下来,迈开小短腿,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惊吓,踉踉跄跄地扑向那道白色的身影,一头扎了过去,小手死死攥住她的裙摆,哭腔浓重地喊着:“奶奶!奶奶!怕……小丫怕……”
白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孩童尖锐的哭声如同细针,扎得她识海微澜。
她垂眸,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聒噪。别哭了。”
这冰冷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小丫的嚎啕大哭竟真的瞬间止住,只剩下压抑的抽噎,但抱着白璃大腿的小手却箍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村民们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哗然和恐惧!
“看!就是她!”
“白发妖女!”
“她承认了!早上她亲口说人是她杀的!”
“用邪术杀的人!难怪死得那么惨!”
“妖孽!果然是妖孽!”
早上她承认杀人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没那个能力,只当她是为了给王铁柱开脱。
现在,所有的猜疑、恐惧,仿佛都得到了证实。
村民们看向白璃的目光,彻底变成了看异类、看邪祟的憎恨与惊惧。
癞子和二狗的爹娘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李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地上的张氏拽起来,拼命往后拖,远离白璃,同时朝着小丫焦急地低喊:
“小丫!快过来!到李奶奶这儿来!”
大丫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看向白璃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疏离。
缩在人群后面的秦氏见状,又像闻到了腥味的耗子,挤到前面,指着张氏和王铁柱家的方向,尖声叫骂起来,声音充满了“大义凛然”的痛心疾首。
“造孽啊!张氏!你们两口子真是猪油蒙了心啊!竟然认一个妖邪做娘?你们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怎么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啊!张氏,你傻啊你!引狼入室啊!”
“除邪祟!为乡亲报仇!”
“杀了她!烧了这妖窝!”
“不能让她祸害村子!大家一起上!”
恐惧催生疯狂,疯狂湮灭理智。
被“正义”和人数壮胆的村民们,在几个胆大凶悍者的带领下,再次爆发出更狂热的吼叫,挥舞着各种农具,更加疯狂地朝着院中那抹孤冷的白色身影冲杀过去!
喊杀声震天动地,连柳树沟外的山峦都仿佛在颤抖。
柳树沟,村口。
林星瑶带着两个衙役,正疑惑这青天白日的,村子里怎么如此安静,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林小姐,前面那家就是王铁柱家。”
一个衙役指着村中方向。
林星瑶凝神细听,隐约有嘈杂混乱的呼喊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如同闷雷滚动。
她心头一跳。
“不好!怕不是村民闹事!快走!”
她加快脚步。
就在她踏入村口土路的瞬间。
一道难以言喻的青光,毫无征兆地自王铁柱家院中冲天而起!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寂灭万物的森然寒意,快得超越了目光所能捕捉的极限!
如同一道无形的、横贯天地的巨大铡刀,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前方,朝着整个柳树沟,无声无息却又狂暴绝伦地横扫而过!
林星瑶只觉得眼前一花,视野仿佛被那抹青色彻底占据了一瞬。
下一刹那……
“轰隆隆——!!!”
“咔嚓嚓——!!!”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如同发生了最猛烈的地动!
烟尘如同海啸般滚滚而来,顷刻间遮蔽了半个天空!
林星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和震动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她身边的两个衙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两股颤颤,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连惊叫都发不出来,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烟尘稍散。
林星瑶惊恐万状地抬起头,望向刚才还宁静祥和的柳树沟。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如同被上古巨神狠狠践踏过!
从王铁柱家院墙外开始,一道巨大、整齐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切痕,贯穿了几乎半个村庄!
所有处于这条切痕路径上的房屋、院墙、树木……无论大小高低,尽数被齐刷刷地拦腰斩断!
屋舍的断壁颓垣如同被切开的豆腐,上半部分轰然垮塌,露出里面断裂的梁木和散落的杂物。
高大的树木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树桩,上半截树冠连同枝叶如同垃圾般散落各处。
土石混合着破碎的家具、衣物。
侥幸未处于切痕上的房屋,也被震塌了大半,断瓦残垣,满目疮痍。
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巨响,正是半个村庄瞬间崩塌毁灭的声音!
死寂。
比之前村民的喧嚣更加恐怖的死寂笼罩了幸存的区域,只有零星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和呻吟,如同鬼魅般从废墟中飘出。
林星瑶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那……那道青光……到底是什么?!
竟然……荡平了半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