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密室中,时间仿佛凝固。艾伯拉背靠着粗糙冰冷的石墙,蜷缩在角落里,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和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不断侵袭着他的意识。他努力保持着清醒,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动静。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脚步声在厚重的铁门外停下,随即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和咔哒一声轻响。
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外走廊里相对明亮的光线涌入,勾勒出三个身影的轮廓。
为首之人,正是阿特斯·费尔雅。他依旧穿着那身华丽得过分的贵族袍服,脸上挂着那种仿佛精心练习过的、和煦得令人不适的微笑,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全身盔甲、面容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骑士,如同沉默的雕像。
阿特斯的目光落在墙角蜷缩的艾伯拉身上,笑容似乎更浓了些,仿佛在看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他语气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哦,我亲爱的艾伯拉先生,看起来你休息得还不错?”
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优雅地朝身后招了招手。其中一名骑士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质食盒。骑士打开盒盖,一股混合着烤肉、新鲜面包和香料的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与密室本身的霉味形成了刺鼻的对比。
阿特斯微微俯身,看着艾伯拉,声音带着诱哄般的温和:“饿了吧?看看,这是我特意让厨房为你准备的上等餐点。只要你点点头,告诉我画中那位小姐的一点小小信息,比如她的名字……这些美味,还有自由,立刻就是你的。”他指了指食盒,又象征性地指了指门外,“我甚至可以为你举办一场小小的宴会,风风光光地送你离开。这可是你以前做小商人时,做梦都接触不到的待遇哦?”
艾伯拉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食盒里色泽诱人的食物,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长期的饥饿和伤痛确实让他的身体本能地产生了渴望。但当他抬起眼,对上阿特斯那双隐藏在笑意下的、冰冷而贪婪的眼睛时,一股强烈的厌恶和决心瞬间压倒了生理的需求。
他嘴角吃力地向上扯了扯,勾勒出一个带着嘲讽和蔑视的弧度,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呵……想用这种……蝇头小利来击垮我的意志?省省吧,阿特斯。我告诉你,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向你透露关于她的任何一个字!像你这样的蛆虫,连知道她的存在,都是对她那份光芒的玷污!”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拒绝,阿特斯脸上那副完美的“和煦”面具瞬间冰裂。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骤然变得阴鸷而冰冷,仿佛毒蛇露出了信子。他冷笑一声,站直了身体,用丝巾轻轻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很好,很有骨气。”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尖锐而刻薄,“那你就继续在这里,好好‘思考’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想通’的……你会主动求着告诉我的。”
他不再多看艾伯拉一眼,对那名捧着食盒的骑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骑士立刻盖上盒盖,食物的香气被瞬间隔绝。阿特斯转身,带着两名骑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哐当!”
铁门被重重地关上,锁具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走廊的光线被彻底隔绝,密室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艾伯拉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虚弱感。他缓缓合上沉重的眼皮,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保存所剩无几的体力。黑暗中,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回荡。然而,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屈和决绝。
…
与此同时,在远离那片阴森森林的另一端,一支混合着搜索团成员、圣殿骑士和临时雇佣的冒险者的队伍,正策马狂奔在通往目标区域的土路上。马蹄扬起滚滚尘土,打破了郊野的宁静。
为了增加胜算和应对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保罗在出发前,动用了一部分资金,在最近的城镇紧急招募了几名经验丰富、信誉尚可的冒险者加入队伍。如今,整个救援队伍的规模扩大到了三十余人,看起来颇有声势。
很快,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望不到边际的茂密森林。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如同绿色的城墙,挡住了去路。队伍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在森林边缘,众人纷纷翻身下马。齐格飞·卡尔布特展开一张绘制精细的羊皮地图,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上,手指在上面比划着,眉头紧锁。
“各位,情况有点麻烦。”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保罗、妮诺和其他小队头领,语气凝重,“前面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核心密林区了。地形会变得非常复杂,林木密集,藤蔓缠绕,骑马根本无法通行。我们只能徒步前进。”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惕:“虽然我们的行动尽量保密,但之前集结人手时动静不小,很难保证消息没有泄露。敌人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甚至……在前方设下了埋伏。大家务必提高警惕,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保罗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明白。这种鬼地方,确实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幽暗的林地,补充道,“大家都检查一下装备,保持队形,斥候放远一点,注意观察动静。”
妮诺安静地站在父亲身边,碧蓝的眼眸同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下来,在林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和植物汁液的气息,脚下是厚厚的、软绵绵的落叶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也更容易隐藏陷阱和踪迹。
齐格飞收起地图,指向森林深处:“根据地图和侦察兵的报告,再往这个方向前进大约两公里,就能到达我们怀疑的目标建筑所在地。大家跟紧我,注意脚下和周围,千万小心!”
众人点头示意,随即排成一条松散的、但前后可以互相照应的纵队,悄无声息地踏入了这片充满未知危险的原始密林。高大的树木如同天然的屏障,光线迅速变得昏暗,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不知名鸟兽的啼鸣、以及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神经紧绷,目光如炬,小心翼翼地在这片绿色的迷宫中向前摸索。
行进中,保罗靠近齐格飞,低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齐格飞,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拉托雷亚家防卫森严,孩子怎么会这么容易被绑走?”
齐格飞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愤懑的复杂表情,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回答:“保罗大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根据我们调查到的情况和仆人的证词,那孩子……是自己偷偷跑出府邸玩耍时,才被那些人贩子盯上并得手的。”
一直在旁安静聆听的妮诺,听到这个解释,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解:“自己跑出去?难道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被绑架,就没人管了吗?只有像拉托雷亚家这样的贵族孩子出事,才会引起如此大的震动?”
齐格飞转过头,看向妮诺。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亮她带着质询和一丝隐隐愤怒的侧脸。齐格飞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更深沉的无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妮诺小姐,你说得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确实是残酷的现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苦涩,“我们这些骑士,宣誓要保护民众,但很多时候……我们的行动受到诸多掣肘。没有上级命令或足够‘分量’的报案,我们无法擅自大规模行动。眼睁睁看着一些平民家的孩子失踪却无力深入调查,这种无力感……常常让我感到羞愧,这违背了我当初加入骑士团,想要守护正义的初心。”
听完齐格飞这番坦诚却沉重的话,妮诺沉默了下来。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被踩碎的枯叶。是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普通的苦难往往被忽视,只有触及权贵的利益,才会掀起波澜。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她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份无奈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无法改变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但至少,我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只要遇到,只要有能力,我就会尽力去救。)
她不再多言,只是加快了脚步,更加专注地观察着前方的路径和环境。保罗看着女儿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也默默跟了上去。
…
就在救援队伍在密林中艰难跋涉的同时,在森林的另一条偏僻小径上。
一个背着用陈旧灰布条紧紧包裹着长形物事的黑发青年,正百无聊赖地走在路中央。他穿着普通的旅行者服饰,身材挺拔,步伐随意,嘴里甚至还叼着一根随手折下的草茎。
他时不时地左右张望一下,打量着周围几乎一成不变的林木景色,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很快,他似乎觉得走大路太无趣,身形一闪,便灵巧地钻进了路旁更加茂密、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
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灌木和藤蔓间穿行,他一边随手咔嚓一声折断一根挡路的细小树枝,放在手里把玩着,用带着点懒散和怀疑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啧,希望那个卖给我消息的家伙没骗我……要是白跑一趟,什么‘大家伙’都没找到,那可就真够麻烦的。”他随手将折断的树枝扔进旁边的草丛,继续嘀咕,“话说回来,这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方,真的会藏着那种传说中的‘魔王’级别的魔物或者人物吗?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啊……”
虽然嘴上抱怨着,但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迈开了更大的步子,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极快的速度,大步流星地朝着森林更深处走去,身影很快便被浓密的绿色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