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距离圣米里斯城数百里外,一片人迹罕至的茂密森林深处,隐藏着一栋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外观奢华而阴森的石砌豪宅。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使得室内即使是在白天,也显得昏暗而压抑。
一间宽敞得近乎空旷的书房内,墙壁上覆盖着昂贵的深色天鹅绒壁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缀满繁复银线刺绣的华丽贵族袍服的男人,正背对着房门站立。他有着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棕褐色头发,身形高挑,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柔气息。
男人的目光,正专注地凝视着书房主墙上悬挂的一幅幅画像。这些画像尺寸统一,装裱精美,但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画中全是孩童。有人类孩童,有长着毛茸茸兽耳的亚人孩童,甚至还有一些瞳孔异色、皮肤带着微妙纹路的魔族孩童。他们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天真无邪、幸福灿烂的笑容,眼神清澈,仿佛蕴含着世间最纯粹的光彩。整面墙上,密密麻麻,足有三十余幅这样的画像。
男人双手支撑在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雕刻着诡异花纹的黑檀木书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欣赏一件件绝世珍宝。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桌面上刚刚完成、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一幅新画上。
画中是一个有着蓬松棕色短发和一对可爱猫耳的兽人族小女孩,正抱着一只毛线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男人伸出保养得极其精细、指甲修剪圆润的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痴迷地抚过画面上小女孩的每一处笔画轮廓,从发丝到眼眸,再到那对栩栩如生的猫耳。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一般。
欣赏良久,他才满意地直起身,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拿起,走到那面挂满孩童画像的墙前,在墙壁最右侧一个空着的、早已准备好的精美画框前,郑重其事地将新画嵌入框中,挂了上去。他后退几步,审视着这面因为新成员的加入而显得更加“完整”的墙壁,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感。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似乎是从房子深处传来的、压抑的孩童哭闹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男人的眉头瞬间紧皱,脸上那满足的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的极度烦躁和不悦。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用穿着软底皮鞋的脚,狠狠地、带着怒气地跺了跺地板。
“咚!”沉闷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几乎就在他跺脚的同时,远处那微弱的哭闹声,如同被掐断了源头般,戛然而止,重新归于死寂。
男人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他优雅地理了理自己袍服的领口,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他缓步走回书桌后,在那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质地优良的羊皮纸,缓缓展开。纸上用细腻的笔触画着一位少女的肖像。少女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着一袭蓝金相间的典雅长裙,站在一个类似高台的地方,熔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身姿挺拔,容貌精致,尤其是一双碧蓝的眼眸,被画家描绘得格外传神,仿佛蕴含着星辰与大海。这幅画像,与妮诺·格雷拉特有着惊人的相似!
男人,阿特斯·费尔雅,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目光痴迷地流连在画中少女的脸上,语气中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意外和狂喜:
“真是没想到啊……本以为只是顺手解决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商队,清理掉几只聒噪的苍蝇……居然在里面发现了这样的极品!这样的光彩,这样的气质……呵呵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而令人不适的轻笑,“真是让我阿特斯·费尔雅,都感到惊讶了呢……”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了谨慎的敲门声。
阿特斯脸上的陶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打扰的阴鸷和烦躁。他头也不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进来。”
厚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两名身穿锃亮银白色骑士全身甲、头盔遮面的高大骑士,一左一右,架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中年男人显然遭受过严刑拷打,脸上青紫交加,嘴角破裂,呼吸微弱,几乎是被拖着前行。
阿特斯看到来人,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雪白的丝巾,擦了擦自己干净的手,然后将桌上那张画着妮诺的纸轻轻放回桌面。他脸上重新挂起那种看似温和、实则令人毛骨悚然的虚假笑意,站起身,踱步到中年男人面前。
他微微俯身,用一种仿佛和老朋友聊天的语气说道:“让我想想……你是谁来着?哦!对了!”他故作恍然大悟状,“你是叫艾伯拉,对吧?那个小商队的头儿?”
不等对方回答,阿特斯又快步走回书桌,拿起那张画像,重新展开在艾伯拉眼前,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
“怎么样?看着这幅画,想起来她是谁了吗?”阿特斯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只要你告诉我,这幅画中女孩的真实身份,嗯……比如她的名字,她来自哪里,现在可能在什么地方……我不仅可以立刻放了你,还会赠予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币!不仅如此,我还会以最高规格的宴席,恭恭敬敬地送你离开这座森林!这可是你以前作为一个小商人,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上层社会的礼遇哦?”
艾伯拉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阿特斯那张虚伪的笑脸,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呸!我不会告诉你的!像你这样的人,光是让你知道她的存在,都是对她身上那份光芒的玷污!”
听到这毫不留情的拒绝,阿特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神变得冰冷而残忍。他直起身,用丝巾厌恶地擦了擦并没有被溅到的袍角,阴恻恻地说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不过没关系……你会说的,一定会……”
他挥了挥手,对那两名骑士吩咐道:“拖下去,先关进我的‘储藏间’里。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想想清楚。”
两名骑士躬身领命,粗暴地架起奄奄一息的艾伯拉,拖出了书房。
阿特斯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张画像,再次仔仔细细地观摩起来,手指轻轻划过画中少女的脸庞,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
艾伯拉被两名骑士拖行着,穿过几条昏暗的走廊,最终来到一扇厚重的、带有复杂锁具的铁门前。一名骑士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传来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孩童的微弱气息。
艾伯拉被粗暴地扔进了黑暗的房间里,重重地摔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痛得几乎晕厥。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锁具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艾伯拉蜷缩在墙角,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他试图适应黑暗时,周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小动物在爬行。
艾伯拉心中一紧,努力睁大眼睛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借着那丝微弱的光线,他惊恐地看到,几个瘦小的、衣衫破烂的身影,正从房间各个阴暗的角落里,如同受惊的小兽般怯生生地爬了出来!他们看起来都是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过十岁左右,最小的可能只有五六岁。
艾伯拉心中震惊,尝试着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开口:“孩子……你们……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那些孩子如同被惊动的鸟群,眼神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像躲避捕食者一样,尖叫着四散逃开,重新躲回阴影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艾伯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身,试图靠近其中一个躲得稍慢一些的孩子。那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人类男孩,瘦得皮包骨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孩子,别怕,听我说……”艾伯拉放缓语气,慢慢伸出手。
但那男孩只是发出更加尖锐的、无意义的咿呀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根本无法组成完整的词句!
艾伯拉心中一沉。他凭借多年行商走南闯北的经验,粗略辨认出,这个房间里关着的孩子,种族各异——有人类,有兽人(从耳朵和尾巴判断),甚至还有两个瞳孔颜色异常、皮肤苍白的,很可能是魔族的孩子!粗略数下来,竟然有十二个之多!
他尝试用自己掌握的少量魔神语和兽神语与他们交流,但结果都一样。这些孩子似乎因为极度的恐惧或某种创伤,失去了正常语言的能力,只会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和充满恐惧的呜咽。
一番徒劳的尝试后,艾伯拉精疲力尽,颓然坐回冰冷的墙角,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感阵阵袭来。
在意识的模糊中,一段清晰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