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远方的地平线吞没,深蓝色的暮霭笼罩了大地。车队在一片相对开阔、靠近水源的林地边缘停了下来,准备在此过夜。
车夫们熟练地安抚好驮兽,将其拴在附近的树干上。年轻的冒险者们则纷纷行动起来,拾取干柴,在空地上点燃了一堆堆篝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夜晚的寒意,也映照着一张张充满活力的年轻脸庞。
妮诺没有加入任何一群人的篝火。她独自选了一个离主人群稍远、靠近一棵大树背阴面的角落,动作利落地升起了一小堆篝火。火光照亮了她兜帽下的半张脸,神情平静无波。
(按照这个速度,明天早上应该就能抵达黑森林边缘了。)她估算着行程,心中稍定。只要到了那里,就能找到父亲保罗的线索,然后尽快离开这支让她感觉越来越不对劲的车队。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不远处那些围坐在较大篝火旁的新人冒险者。他们正兴高采烈地分享着白天的见闻,互相吹嘘着自己的“英勇”表现,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烤肉的香气、麦酒的醇厚气味混杂着青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看着这些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人,妮诺的眼神有瞬间的失神。(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踏入了陷阱吧?)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掠过心头,但很快便被更深的警惕取代。在没弄清真相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那个邋遢老头皮克,脸上挂着那副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看似和蔼的笑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油纸简单包裹的纸袋,递到妮诺面前。
“小姑娘,给,这是今天的晚饭。走了一天路,饿了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切。
妮诺抬起头,碧蓝的眼眸在篝火的映照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去接。
皮克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呵呵一笑,很自然地将纸袋又往前递了递:“放心,和大家吃的都一样,干净的。”
妮诺沉默地接过纸袋,放在膝上,但没有立刻打开。
皮克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便背着手,转身踱步离开了,身影很快融入了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妮诺盯着膝上的纸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这里面……真的没问题吗?)
她的疑虑很快得到了“验证”。没过多久,那个卷毛男人哈尔伯特便如同算准了时间一般,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妮诺的篝火旁,毫不客气地在她身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带着些许歉意的表情。
“怎么样?妮诺小姐,”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尚未打开的纸袋上,语气“诚恳”地问道,“是不是食物不合你的口味?我们车队条件有限,可能比不上家里精细。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可以让人给你换一份,或者你想吃点什么特别的,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篝火堆的年轻冒险者们听到。
果然,一些好奇心重或者本就对妮诺这种“不合群”又“神秘”的独行少女有些关注的年轻人,纷纷投来了目光。有几个性格跳脱的,甚至开始低声起哄:
“哟!看来是我们的‘贵族小姐’吃不惯路上的粗粮啊!”
“就是!要是受不了这份苦,一开始就别出来当什么冒险者嘛!”
“在家跳跳舞、绣绣花多好,何必来受这份罪呢?”
“是不是觉得跟我们吃一样的东西,掉了身价啊?”
带着戏谑和些许不满的议论声隐隐传来,虽然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那些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未经世事的直白和一点点被“冒犯”的情绪。
妮诺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阳谋。
如果她拒绝食用,或者提出更换食物,就等于默认了自己“娇生惯养”、“看不起大家”,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孤立甚至排斥,这会给对方后续可能的行动制造借口或便利。而且,在这种公开场合拒绝“好意”,也显得极不礼貌。
如果她吃了……那么纸袋里很可能被动过手脚的东西,就会进入她的体内。
(真是……好算计。)妮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抬起眼,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期待的哈尔伯特。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嘴角竟然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些认命的笑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膝上的纸袋,动作利落地撕开封口。里面是一块看起来还算扎实的黑麦面包和几片风干的肉脯。她拿起面包,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又拿起肉脯,就着面包一起吃下。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而不是在被迫接受一份可能有问题食物。
很快,她将纸袋里的食物全部吃完,然后拿起自己的水囊,喝了几口清水。
整个过程,她的表情始终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看到妮诺将食物吃完,哈尔伯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诚了许多,眼底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语气轻松地说:“看来妮诺小姐还是能适应我们冒险者的生活的嘛!很好!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跳跃的篝火光影和嘈杂的人声中。
妮诺冷冷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彻底不见。然后,她悄然运转体内的魔斗气。一股精纯而温和的能量迅速流遍全身经脉,如同最精密的滤网,将刚刚随着食物进入体内、无色无味、正在试图缓慢渗透神经的慢性催眠药剂成分,精准地包裹、分解、最终化为无害的能量微粒,悄无声息地排出体外。
(雕虫小技。)她心中默念。这种程度的药物,对她经过龙神血和奥尔斯帝德严格训练的身体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些依旧在嬉笑打闹的年轻冒险者们,内心一片平静。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可能在今晚。
…
午夜时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篝火大多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吃饱喝足、又经历了白天兴奋的年轻冒险者们,纷纷感到了倦意,互相道别后,陆续爬上了各自分配的车厢,准备休息。
妮诺也随着人流,回到了自己之前所在的那节相对宽敞的车厢。她依旧选择了那个靠里的、光线最暗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下,将“蜕锋”长剑横放在身前,宽大的灰袍将她的身形完全笼罩。
不久,车厢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或轻或重的鼾声和均匀的呼吸声。这些缺乏经验的年轻人,在“安全”的营地环境和可能的药物共同作用下,很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哈尔伯特和他的几个心腹手下则在外围“巡逻”守夜。他特意提高了音量,对着车厢方向喊道:“大家放心睡吧!今晚有我们守夜,保证安全!”
有几个还没完全睡着的冒险者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再无动静,显然对此毫无怀疑。
妮诺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绵长而均匀,与周围熟睡的人别无二致。她全身的感官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悄然张开,捕捉着外界最细微的动静。
(都睡着了……)她听着周围毫无戒备的鼾声,心中了然。她也顺势放松身体,伪装成沉睡的样子,但精神却高度集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光透过车厢顶棚的缝隙,洒下几缕清冷的光辉。
车厢外,哈尔伯特在听到第一声清晰的鼾声响起时,就刻意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和脚步。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潜伏的猎豹。当更多的、确认无疑的熟睡鼾声从各个车厢传来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贪婪而急切的弧度。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妮诺所在的车厢旁。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厚重的帆布车帘掀起一个小小的缝隙,屏住呼吸,朝里面窥视。
只见那个金发的少女,正安静地靠在冰冷的车壁上,似乎已经睡熟。熔金色的长发有几缕垂落下来,遮住了部分脸颊,却更显得肌肤白皙。她怀中紧紧抱着那柄造型精致的长剑,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宽大的灰色法师袍虽然遮掩了她的身材曲线,但以哈尔伯特阅人无数的眼光,依然能判断出袍子下隐藏的是一具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躯体。
(睡着了……药效发作了……)哈尔伯特心中一阵狂喜,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他搓了搓手,眼中闪烁着光芒,就想要掀开车帘钻进去。
然而,就在他刚要动作的瞬间,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哈尔伯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发现是皮克老头。皮克脸上没有了平时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嫌弃和谨慎的表情,浑浊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精光。
“你急什么?”皮克压低声音,带着呵斥的语气,“再等等!药效可能还没完全深入!你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么多年了,见到漂亮妞就忍不住!我们做的是生意!是长久的买卖!不是让你图一时痛快的!”
他用力拽了拽哈尔伯特的衣角,示意他退后:“如果现在进去,万一她没睡熟,闹出动静,惊醒了其他人,我们怎么解释?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安全地把‘货’送到‘上面’指定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女孩,成色极佳,绝对是能卖大价钱的!为了几个金币,你难道要毁了这笔大生意吗?”
皮克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哈尔伯特发热的头脑上。他虽然不甘,但也知道皮克说得有道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躁动,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抓着车帘的手。
皮克见他冷静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耐心点,哈尔伯特。等到了地方,交割清楚,拿到沉甸甸的金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急于这一时?”
说完,皮克不再多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阴影中,继续他的“守夜”。
哈尔伯特站在原地,看着皮克消失的方向,又忍不住再次凑近车帘缝隙,贪婪地看了一眼车厢内那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恬静柔美的睡颜。少女均匀的呼吸和毫无防备的姿态,像最诱人的毒药,撩拨着他蠢蠢欲动的心火。
(妈的……老东西说得对……)他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狠狠地将车帘合拢,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外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心里盘算着等到了交接点,拿到钱之后要怎么好好“享受”一番。
(再等等……就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