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篝火依旧在跳动,映照着一地狼藉。妮诺·格雷拉特——或者说,那身黑红银三色的铠甲包裹下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片刻,蓝色复眼视觉镜冷漠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和残肢。
她没有丝毫迟疑,抬起被臂甲覆盖的右手,掌心向上。几团拳头大小、却异常凝练的橘红色火球悄无声息地浮现,随即精准地飞向那几具尚有余温的躯体。
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血肉与罪恶,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火光在她冰冷的甲胄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却无法融化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依旧瘫软在地、无法动弹的法纳斯·波尔克斯。
脚步声在寂静的矿洞中回响,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感。法纳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刚刚以雷霆手段杀戮、如今又向自己走来的神秘“盔甲人”。未知带来巨大的恐惧,她拼命想向后挪动,但麻痹的身体只能让她发出细微的呜咽,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妮诺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她低头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少女,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
随后,她腰间那只作为核心的机械独角仙印记,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骤然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如同归巢的蜂群般,迅速飞向一旁悬浮的“蜕锋”长剑。碎片与长剑重新融合,光芒流转间,长剑恢复了原状,而覆盖在妮诺身上的那套奇异铠甲,也如同潮水般褪去,从头部开始,迅速消散,露出底下原本的衣物和那张年轻却此刻布满冰霜的脸庞。
看到盔甲下出现的,竟是一位年纪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面容精致却毫无表情的金发少女,法纳斯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但身体依旧因恐惧和药效而僵硬。
妮诺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无法控制颤抖的身体,没再多言。她蹲下身,伸出没有持剑的左手,轻轻覆盖在法纳斯的腹部。掌心泛起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治愈术的光芒。
温暖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法纳斯冰冷的身体。几分钟后,法纳斯的手指率先动了动,接着是手臂。她惊喜地发现,那股令人绝望的麻痹感正在逐渐消退。
“我…我能动了…”她声音沙哑地喃喃道。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胃里翻江倒海。她挣扎着爬起身,也顾不得形象,踉跄地扑到旁边的岩壁旁,扶着粗糙的石头,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妮诺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法纳斯的呕吐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虚弱的喘息,她才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纤薄而颤抖的肩膀。
“走吧,”妮诺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我带你出去。”
法纳斯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看向妮诺。虽然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平淡如水,但不知为何,法纳斯却从那双碧蓝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深沉的悲伤。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妮诺已经转过身,朝着矿洞的来路走去。法纳斯见状,赶紧弯腰捡起地上那件被拽掉的胸甲,胡乱套在身上,也顾不上寻找丢失的头盔,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妮诺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稳定。偶尔有不知死活的低阶魔物从阴影中窜出,试图袭击。但它们往往还没靠近,便被地上突然刺出的尖锐石笋贯穿,或被妮诺头也不回地随手甩出的一道无形风刃或一枚寒冰箭矢精准击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自始至终,妮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的沉默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法纳斯隔绝在外。法纳斯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前方那个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也有对这位神秘少女身上那股沉重气息的不安与好奇。
妮诺的思绪,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在茂密的丛林边缘,自己衣衫褴褛、茫然无助时,遇到了那支名叫“丛林之牙”的青涩冒险团。那个叫艾米的女孩,有着一头利落的褐色短发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像个小太阳。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备用的一条、虽然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裙子递了过来,声音清脆地说:“你先换上这个吧,总比破的好。”
那是绝望中感受到的第一缕善意。
(艾米……)
那个活泼、善良、对冒险充满热情的女孩……如今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甚至可能遭受了与眼前法纳斯类似的、甚至更悲惨的命运。
妮诺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如果当时……我能多教他们一些实用的战斗技巧,而不是只匆匆指点基础……如果我能多告诉他们一些这个世界隐藏的黑暗与险恶……而不是只让他们看到冒险的光鲜……)
一股深切的懊悔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内心。(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但随即,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手。(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沉默的行进中,前方渐渐出现了微弱的天光。矿洞的出口近了。
当两人终于踏出阴冷的矿洞,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黎明的微光洒在赤红色的土地上,带来一丝暖意。
妮诺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处,那里可以隐约看到赤石镇模糊的轮廓。她将“蜕锋”长剑挂回腰间,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孤寂。
法纳斯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望向城镇方向的侧影,那眼神中的消沉几乎难以掩饰。
(她……要走了吗?)法纳斯心想,一股说不清的不舍和茫然涌上心头。
妮诺确实该走了。奥尔斯帝德先生和静香还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她还有未完成的旅程。
她最后看了一眼法纳斯,没有道别,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通往城镇的方向。
法纳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妮诺一眼,仿佛要将这个救命恩人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她转过身,抱着残破的胸甲,一步步,有些踉跄却坚定地,朝着城镇的方向走去。
妮诺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那个娇小的、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与初升的朝阳融为一体。
良久,她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的疲惫和落寞不再掩饰。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朝着与奥尔斯帝德约定的汇合地点,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西下的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在赤红色的大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