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诺·格雷拉特拉着奥尔斯帝德的手,带着一种混合着探究、固执和些许“恶作剧”成功的小小得意,朝着那座边境小镇走去。七星静香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面具下的表情复杂难明,既有对即将发生之事的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起初的一段路,并无异常。清晨的小镇外围,行人稀疏,只有寥寥几个早起赶路的农夫或冒险者,行色匆匆。
然而,随着他们逐渐靠近镇子入口,人流开始稍微密集起来。
第一个与她们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穿着半旧皮甲、扛着战斧、看起来颇为豪爽的兽人冒险者。他原本正大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步伐轻快。但当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被妮诺拉着、穿着不合身女式斗篷、兜帽遮面的奥尔斯帝德时——
歌声戛然而止!
兽人冒险者脸上的轻松笑容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或恶心的事物!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旁边大幅度的跳开!仿佛要远离什么致命的瘟疫源!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撞到旁边的篱笆!
他死死地盯着奥尔斯帝德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种仿佛被扼住的、嗬嗬的抽气声,脸上肌肉扭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强烈的厌恶和恐惧!他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战斧的斧柄,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这突如其来的、过激的反应,让妮诺猛地一愣,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怎么回事?)
她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她看了看那个如临大敌、几乎要落荒而逃的兽人冒险者,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身旁被兜帽遮住面容的奥尔斯帝德。
奥尔斯帝德没有任何反应。兜帽的阴影下,他金色的竖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妮诺拉着他的手,对那兽人冒险者的过激反应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只是个意外?这人可能精神不太正常?)妮诺试图在心里为这诡异的一幕寻找合理的解释。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安,继续拉着奥尔斯帝德往前走,试图无视那个还在远处用惊恐和厌恶眼神瞪着他们的兽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彻底击碎了她那点侥幸心理。
越是靠近镇子,遇到的人越多,那种诡异而令人不适的氛围就越是浓重和普遍!
一个挎着菜篮、正准备去集市的中年妇人,在看到他们(更准确地说,是看到奥尔斯帝德)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平淡变为极度的嫌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肮脏无比的东西,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然后立刻捂住口鼻,仿佛闻到了什么恶臭,脚步踉跄地、几乎是逃跑般地绕开他们,躲得远远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憎恨!
几个正在街边玩耍的孩童,原本欢快的笑声在目光接触到奥尔斯帝德的刹那,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如同受惊的麻雀般四散奔逃,躲到房屋或大人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用充满恐惧和害怕的眼神偷偷望向这边,仿佛看到了吃人的恶魔!
一支正准备出镇的小型商队,护卫和车夫们在看到奥尔斯帝德的身影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如同约好了一般,齐刷刷地勒停了马车,抽出武器,如临大敌!虽然不敢主动上前攻击,但那警惕、敌视、如避蛇蝎的态度,却清晰地写在每一个人脸上!他们宁愿原地等待,也不愿从奥尔斯帝德身边经过!
更让妮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
路边几只正在悠闲觅食的土狗和几只落在屋檐上的麻雀,在奥尔斯帝德经过时,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端的恐惧!它们瞬间发出凄厉的哀鸣或惊叫,炸起全身的毛发或羽毛,如同见了鬼般,头也不回地疯狂逃窜!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有一户靠近路边的民居,窗户原本是开着的。里面的人似乎只是无意中瞥见了窗外经过的奥尔斯帝德,立刻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头,然后“砰”地一声!用力地、几乎是惊恐地将窗户死死关上!还传来了清晰的上门闩的声音!
……
寂静。
以奥尔斯帝德为中心,半径十米范围内,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所有活物,无论是人、动物,甚至包括一些感知敏锐的低阶魔物,都如同躲避天灾般,唯恐避之不及!他们不敢靠近,不敢接触,甚至不敢直视!只是用那种混合了极致恐惧、深入骨髓的厌恶、仿佛看待世间最污秽存在的眼神,远远地、充满敌意地窥视着这边!
街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清空了。
原本还有些喧嚣的小镇入口,此刻变得死一般寂静。只有风穿过空荡街道的声音,以及那些从远处投来的、如同针扎般令人不适的目光。
妮诺·格雷拉特彻底僵在了原地。
她握着奥尔斯帝德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指尖甚至微微陷入了他冰凉的手背皮肤。
她碧蓝的眼眸难以置信地扫视着周围这超现实的一幕幕景象,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困惑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甚至所有动物,都对奥尔斯帝德表现出如此极端、统一、且发自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这种反应,远远超出了对“陌生人”或“强者”的普通警惕或敬畏!那是一种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无法抗拒的、生理性的排斥和憎恨!
(他做了什么?他是瘟疫的化身吗?还是传说中的灭世魔王?可…可明明这几天相处下来,他除了实力强得离谱、性格有点古怪孤僻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残忍暴虐或者邪恶的气息啊?!)
她的目光猛地转回身旁的奥尔斯帝德身上。
他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在宽大兜帽的笼罩下,显得有几分…落寞?他对周围那铺天盖地的恶意和恐惧毫无反应,仿佛早已习以为常,甚至…麻木了?
兜帽的阴影下,妮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被她握住的那只大手,冰凉依旧,没有丝毫颤抖。
(他…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的?)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般,瞬间刺入了妮诺的心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和…难以言喻的愧疚!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他宁愿露宿荒野也不愿进入城镇!
明白了为什么他之前会露出那种“为难”和“躲避”的神情!
明白了为什么七星静香会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白了为什么那匹马会受惊逃跑!
一切都有了解释!
根本不是什么“身份特殊怕麻烦”或者“长得太吓人”!
而是某种…更加深刻、更加残酷、更加无法抗拒的原因!
而自己…自己却因为可笑的好奇心和自以为是的“解决方案”,强行将他拉到了这里!将他暴露在这如同公开处刑般的、充满恶意和恐惧的目光之下!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强烈的后悔和自责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妮诺!她感觉自己像个愚蠢的、残忍的刽子手,亲手将本可以避免的伤害施加给了对方!
她甚至不敢再去想象,此刻兜帽之下,奥尔斯帝德那双金色的眼眸中,会是怎样的情绪?是失望?是痛苦?还是…早已习惯了的、深不见底的孤独和漠然?
她握着奥尔斯帝德的手,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想要立刻松开!
但最终,她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想要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歉意和支持?虽然她知道,这或许毫无意义。
她猛地抬起头,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再看周围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拉着奥尔斯帝德,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开!
“我们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奥尔斯帝德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她拉着,沉默地跟随着她的脚步,离开了这片对他而言如同炼狱般的场所。
七星静香立刻跟上,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那些远远围观的人们,看到他们离开,并没有人上前阻拦或询问,只是如同送走瘟神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缓缓消散,小镇才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
…
妮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拉着奥尔斯帝德远离了那座小镇。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后知后觉的震惊。
她一口气走出了将近两公里,直到彻底看不见小镇的轮廓,周围只剩下茂密的森林和一条清澈的溪流,她才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奥尔斯帝德的手。
她转过身,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她抬起头,碧蓝的眼眸直视着奥尔斯帝德——他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兜帽遮面,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深深的歉意涌上心头,让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沙哑和哽咽。
“奥尔斯帝德先生…” 她开口,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懊悔和自责,“对…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为我的无知和鲁莽行为…感到无比的羞愧和抱歉!我…我完全不知道会是这样…我…”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翻涌的情绪。她从未感到如此懊恼过。
然而,面对她如此诚挚的道歉,奥尔斯帝德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缓缓地抬起手,伸向自己的兜帽,然后…轻轻地将它摘了下来。
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月华般倾泻而下,露出了他那张冷峻却完美无瑕的脸庞。那双金色的竖瞳平静地注视着妮诺,里面没有责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承受了万古孤寂的淡然。
“不必道歉。”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这并非你的过错。你…无需感到愧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静香,最后重新落回妮诺那双写满了愧疚和困惑的碧蓝眼眸上。
“这里…已经足够安静了。” 他缓缓走到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旁,坐了下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空地,“坐下吧。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妮诺和静香对视一眼,静香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妮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走到奥尔斯帝德所指的位置,安静地坐了下来。静香也坐在了她的旁边。
森林空地里,溪水潺潺,鸟鸣清脆,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与刚才小镇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奥尔斯帝德端坐在石头上,银发金瞳,身姿挺拔,仿佛与这片自然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孤独感。
他抬起眼,望向妮诺,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复杂而深邃的光芒。
“你所看到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