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官道上行驶了两日。旅途总体平静,只遇到了一小股不知死活、试图拦路打劫的流寇。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是被灾难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但眼神中的疯狂和贪婪却无法掩饰。
然而,他们甚至没能靠近装载物资的马车。
基列奴·泰德路迪亚甚至没有拔刀,只是骑在马上,熔金般的左眼冷冷地扫视过去,那股属于剑王级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便如同寒冬骤临,瞬间将那几十个乌合之众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入了路旁的树林,再不敢露面。
这个小插曲并未对车队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让护卫的士兵们更加挺直了腰板。
当熟悉的、带着淡淡焦土和荒芜气息的风再次拂面而来时,妮诺知道,菲托亚领地到了。
马车驶下官道,踏上这片曾经繁荣、如今却满目疮痍的土地。与离开时相比,景象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变化。
虽然大部分地区依旧是被魔力焚烧后的黑褐色,但在那些焦黑的土地缝隙中,竟然顽强地钻出了一簇簇嫩绿的、纤细的新芽!
它们如同星星点点的希望之火,微弱却执着地宣告着生命的不屈与大地缓慢复苏的生机。
这一幕让车队中的许多人,包括阿尔冯斯,都不由得放慢了速度,默默注视着那些在风中微微颤抖的绿色。绝望的废墟中萌发生命,总能带给人心灵最深的触动。
没有过多停留,车队继续向着罗亚城的方向前进。又过了半日左右,那座曾经宏伟、如今却残破不堪的城池轮廓,终于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
越靠近罗亚城,周围活动的身影就越多。与离开时相比,城外临时营地的规模似乎扩大了不少,人流也明显更加复杂。除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菲托亚难民外,竟然多了许多穿着五花八门装备、携带各式武器的身影——冒险者。
他们中有肌肉虬结、扛着战斧的人类壮汉,有身形灵巧、佩戴匕首和短弓的精灵斥候,甚至还能看到少数皮肤颜色各异、有着尖耳或犄角的魔族或兽族混血儿。
这些冒险者大多眼神锐利,带着惯常行走于危险边缘的警惕和漠然。他们聚集于此,显然是为了菲托亚领地重建可能带来的任务机会,或是觊觎着这片刚经历灾难、可能埋藏着未被发现财富或魔物的土地。
这样一队装载着明显物资的马车驶来,自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其中不乏探究、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
一些冒险者甚至故意靠近车队,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马车的负重和护卫的力量,仿佛在评估着下手的可能性。
然而,当他们感受到骑在高头大马上、如同守护神般冷漠巡视的基列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时,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都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回。剑王级强者的威慑力,在这种混乱之地,比任何警告标语都来得有效。
车队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外围混乱的营地,来到了罗亚城的“入口”——那道由妮诺利用土魔术紧急修复、虽然简陋却足够高大坚实的城墙,以及城墙前那条挖凿出的、引水而成的护城河。吊桥缓缓放下,车队依次驶入城内。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要好上一些,但依旧是一片巨大的、忙碌的工地。大部分建筑仍然是临时搭建的土屋、石屋和成片的帐篷,但排列得相对整齐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汗水和炊烟混合的气息。人们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已经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忙于生计的专注和对未来的微弱期盼。
车队没有在外围停留,径直驶向了城市中心区域,最终停在了伯雷亚斯家族府邸的旧址前。曾经的华美建筑早已化为废墟,如今被清理出来,搭建起了一些相对坚固的石木结构房屋,作为临时的指挥中心和住所,周围有士兵巡逻守卫。
阿尔冯斯率先下了马车,尽管旅途劳顿,老管家依旧打起精神,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卫兵开始卸下马车上的宝贵物资,并安排人手加强警戒。这些物资是营地活下去的希望,不容有失。
接着,他从第三辆马车的货物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个摞在一起的、用深色硬木打造、边缘镶嵌着金属包角的华贵盒子。盒子本身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与周围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先是向基列奴示意了一下,基列奴微微颔首,熔金般的左眼扫过周围忙碌的人群,那股无形的威慑力再次弥漫开来,让所有正在搬运物资的士兵和好奇张望的难民都不自觉地更加规矩了几分。
然后,阿尔冯斯才抱着两个木盒,带着妮诺和费兰走向那片临时建筑中看起来最“完整”的一栋——一栋经过加固和修补的二层石屋。
进入屋内,虽然依旧简陋,地面只是夯实的土地,墙壁也只是用粗粝的石块垒砌,但至少干净整洁,遮风避雨不成问题。阿尔冯斯招手叫来两位一直在此负责打扫和整理工作的年轻女仆。两位女仆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清秀,虽然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裙,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阿尔冯斯将两个沉甸甸的木盒郑重地交到妮诺手中。
“妮诺大人,” 老管家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郑重,“请您先稍作休息,换好衣服。一个盒子里是为您准备的礼服,另一个盒子里是一些必要的配饰,以及…等会儿需要用到的宣告文稿。时间紧迫,请您尽快准备。”
他又看向那两位有些紧张的女仆:“照顾好妮诺大人。”
“是,阿尔冯斯大人。” 两位女仆连忙恭敬地行礼。
妮诺接过盒子,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些仪式性的东西对于稳定人心、宣告伯雷亚斯家族依然存在并主导着菲托亚重建至关重要。
阿尔冯斯则牵着费兰的手:“费兰少爷,您的房间在隔壁,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我带您过去。”
费兰乖巧地点点头,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了一眼妮诺手中的华丽盒子,跟着阿尔冯斯离开了。
妮诺则抱着盒子,跟着那两位女仆穿过一间充当客厅的屋子,走向里面一个用简陋木板隔出的小房间。一位女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空间不大,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一个粗木钉成的衣架和一面打磨得还算光亮的金属镜。
“妮诺大人,这是您之前的房间,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 一位女仆小声说道,指了指衣架,“请您先更衣吧。”
妮诺将两个盒子放在床上,打开了第一个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件衣裙。正如阿尔冯斯所说,这是一件极具分量和象征意义的礼服。
主色调是某种极其深邃、近乎于黑的浓郁酒红色,仿佛凝固的葡萄酒,庄重而神秘。面料是厚重华贵的丝绒,触手冰凉顺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深沉的光泽。裙摆极其宽大,采用了多层内衬和硬质裙撑,使得整套裙子呈现出一种夸张而威严的A字形轮廓,仅仅是平放着,就占据了小半个床铺。
衣裙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上繁复无比的刺绣。用真正的金线绣制的花纹覆盖了裙身的大片区域,图案是伯雷亚斯家族的狮鹫家纹与代表菲托亚领地的荆棘藤蔓相互交织,华丽而复杂,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匠心与奢华。紧身的上身部分采用了严厉的束腰设计,背后是复杂的系带,前身则用小巧精致的金属搭扣固定,边缘装饰着细腻的黑色蕾丝。
肩部的设计同样夸张,采用了高耸的垫肩,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和切割完美的深红色宝石,如同两片小小的披风,进一步强化了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场。
整件礼服仿佛不属于这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石屋,而是应该出现在某个古老城堡的盛大舞会上。它沉重、华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历史感。
妮诺没有多言,她拿起礼服,对两位女仆点了点头。两位女仆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小房间,并从外面带上了木门。
过了一会儿,木门再次被推开。
已经换好礼服的妮诺·伯雷亚斯·格雷拉特走了出来。
那一刻,两位守在门口的女仆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沉重的酒红色丝绒完美地包裹着少女纤细却挺拔的身躯。极致的奢华与极致的简陋环境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宽大的裙摆几乎占满了狭窄的通道,金线绣制的狮鹫与荆棘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仿佛活了过来。
严厉的束腰将她本就纤细的腰肢勒得更加不盈一握,却也迫使她挺直了背脊,无形中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仪。那头已然恢复大半、熔金与银白交织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与深色的礼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粗布衣、挥剑战斗的少女,而是真正显露出了伯雷亚斯家族继承人的高贵、冷冽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位女仆足足呆了两秒才回过神来,随即态度变得更加敬畏甚至有些惶恐,连忙低下头,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妮…妮诺大人…请您这边坐。”
她们引着妮诺走到那面金属镜前的一张简陋木椅上坐下。
妮诺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华丽倒影,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她伸手打开了第二个木盒。
里面放着一些搭配礼服的简单首饰——一条镶嵌着深色宝石的银质项链,一对同款的耳坠。以及,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纸。
她拿起那叠羊皮纸,略过那些首饰。纸上是用优雅的字体书写的演讲稿,内容是关于感谢各方支持、宣告伯雷亚斯家族回归、菲托亚重建计划以及鼓舞人心的话语。
妮诺碧蓝的眼眸快速扫过文稿上的内容,随即开始默默地背诵起来。她的记忆力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但这种场合,不容有丝毫差错。
两位女仆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她们的目光时而偷偷瞟向那位端坐在镜前、神情专注冷漠的少女,眼神中交织着难以掩饰的羡慕、敬畏,以及一丝深深的震撼。
她们无法想象,这位看起来比她们似乎也大不了多少的少女,是如何肩负起如此沉重的责任,又是如何能在换上这样一身象征无上权柄的华服后,表现得如此平静而自然,仿佛她生来便应如此。
简陋的石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妮诺轻微而清晰的背诵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营地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