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震动王都的审判,已经过去了两天。
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玻璃窗,洒落在铺着洁白桌布的小圆桌上,将桌上那套细腻的白瓷茶具映照得温润生辉。空气中弥漫着红茶的馥郁香气和刚刚烤好的司康饼的甜香。
妮诺·伯雷亚斯·格雷拉特坐在舒适的藤编扶手椅上,身上穿着爱丽儿公主为她准备的、一件样式简洁的米白色亚麻长裙,衬得她那头依旧灰白的长发愈发显眼。她左手上还缠绕着些许干净的绷带,但气色已然好了许多,原本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都要归功于那位米里斯教廷驻扎在王都的教主——恩里克·普奇。那位据说脾气古怪、却很受平民爱戴的圣级治愈师。听说为了请动他出手,爱丽儿公主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和人情。不过效果确实显着,妮诺身上那些看起来可怕的伤势,在神圣魔法的光辉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断裂的骨骼被接续,灼伤的血肉也重新生长。
爱丽儿·阿涅摩伊·阿斯拉公主就坐在妮诺对面,姿态优雅地用小银勺搅拌着杯中的红茶,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便裙,少了几分王室的威严,多了几分邻家少女的亲和。
希露菲(依旧戴着那副遮掩容貌的墨镜,作菲兹打扮)和路克·诺托斯·格雷拉特站在稍远一些的廊柱旁低声交谈着。路克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逗得希露菲肩膀微微抖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笑声。路克本人则一如既往地穿着合体的骑士便服,英俊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碧绿的眼眸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扫过庭院和…正在喝茶的妮诺。
庭院里,费兰·兰斯洛特小脸严肃,正有模有样地挥舞着一柄为他特制的小木剑,练习着基列奴教导的基础劈砍动作。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专注和认真。
基列奴·泰德路迪亚抱着双臂,靠在一旁的廊柱阴影下,熔金般的左眼锐利地注视着费兰的每一个动作,偶尔会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进行纠正。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皮甲,血红色的长刀安静地挂在腰间,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似乎缓和了些许。
这是一幅难得平静而闲适的画面,仿佛之前审判厅里的刀光剑影和生死搏杀都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妮诺端起白瓷茶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恰到好处的醇香和一丝微涩的回甘滑入喉咙。
很不错的红茶。这让她不禁想起前世,在还没有遭遇那些欺骗和背叛、尚且对生活怀有简单期待的时候,她也曾很喜欢在超市买那种廉价的茶包冲泡,独自一人在租住的小屋里看着窗外发呆。
那时的茶,不过是寡淡的水中一点聊以慰藉的味道罢了,与此刻手中这杯真正称得上“茶”的饮品相比,着实相差甚远。
“怎么样?这红茶还合口味吗?” 爱丽儿公主放下银勺,浅蓝色的眼眸带着笑意看向妮诺。
“很好。” 妮诺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但语气比平日稍缓。
爱丽儿公主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她单手托着腮,目光在妮诺那头灰白的长发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语气带着一丝狡黠和调侃:
“说起来,妮诺小姐对我那位亲爱的王兄…格拉维尔,现在是什么看法?是不是觉得他既虚伪又讨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家?”
妮诺碧蓝的眼眸平静地回视她,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才淡淡开口:“一个合格的政客,一个危险的敌人。”
评价冷静而客观,听不出太多个人情绪。
爱丽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觉得这个评价很有趣。她晃了晃手指,语气轻松:“精辟!那么…换个轻松点的话题。”
她忽然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促狭和玩味:“妮诺小姐现在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呢…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性呢?是像我王兄那样位高权重但一肚子坏水的?还是像保罗那样豪放不羁的?或者…”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廊柱边正和希露菲说笑的路克:“…像路克这样,英俊潇洒、实力不俗、性格也还不错的年轻骑士?他可是我们王都不少贵族小姐的梦中情人哦,而且至今单身…”
“噗——咳咳!咳!”
妮诺一口茶差点直接喷出来,强行咽下去的结果就是被呛得连声咳嗽,脸颊都微微泛红。她放下茶杯,有些狼狈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随即抬起手,做了一个坚决的“停止”手势,碧蓝的眼眸里满是无奈和一丝窘迫。
“公主殿下,这个话题…还请到此为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男性?喜欢什么类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菲托亚的废墟、失散的家人和如何变强,哪有心思考虑这种问题?
爱丽儿公主看到妮诺这副罕见的窘迫模样,笑得更加开心了,如同恶作剧得逞的猫。不过她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调侃。
“好吧好吧,不开玩笑了。” 她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但眼神依旧好奇,“那…我们聊聊那天…你身上那套奇怪的铠甲?还有最后那柄剑?它们到底是什么?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是古代遗物吗?还是某种失传的炼金术?”
提到铠甲和剑,妮诺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疏离。她微微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晃动的红色液面,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 她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而真实的答案,“它们…很奇特。但我并不完全了解它们的来历。”
这是实话。独角仙护腕的异变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和认知。
爱丽儿公主敏锐地察觉到妮诺似乎不愿深谈这个话题,她浅蓝色的眼眸微微闪动,很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庭院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费兰练习挥剑的破空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过了一会儿,爱丽儿公主放下茶杯,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而郑重。她看向妮诺,声音清晰而平和:
“妮诺小姐,之前的提议,依然有效。菲托亚领地的重建资源,绍罗斯大人的安全保障,以及动用一切力量帮你寻找家人。这些,我都可以做到。而我需要的,是你和菲托亚领地未来的支持。”
她目光坦诚地看着妮诺:“我知道,经过审判厅一事,你对我那位王兄的势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坦白说,目前我所能调动的力量,确实不如他。争夺王位的前路注定艰难,甚至希望渺茫。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并非毫无可能。而且,你们现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妮诺碧蓝的眼眸平静地回视着爱丽儿公主。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爱丽儿公主说的是事实。经过审判厅一事,她与格拉维尔王子之间已经彻底撕破脸,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虽然绍罗斯大人最终因为列妲·莉亚的介入而保住了性命(这也让妮诺对那位水神流剑士的印象复杂了几分),但后续在王子的操纵下,他还是被剥夺了领主实权,软禁在了王都。
据说会被送到他那位在王都任职的二儿子,詹姆士·伯雷亚斯·格雷拉特的住所看管。这对于一位曾经的边境领主而言,无疑是一种屈辱,但比起被当场处决,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基列奴在妮诺昏迷期间亲自护送绍罗斯前往了詹姆斯的住处,回来后也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支持爱丽儿公主,是一场赌博。赌注是菲托亚的未来和她自己未来的自由。但反过来看,这也确实是目前唯一一条可能破局的道路。
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妮诺抬起头,看向爱丽儿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 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菲托亚,会支持你。但请记住你的承诺。”
爱丽儿公主脸上绽放出灿烂而真诚的笑容,仿佛阳光穿透了云层。她郑重地颔首:“以阿斯拉之名起誓。”
主要的议题达成,气氛似乎又轻松了一些。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宫廷趣闻后,妮诺站起身,提出了告辞。
“不再多坐一会儿吗?晚上的甜点也很不错。” 爱丽儿公主挽留道。
“不了。多谢款待。” 妮诺礼貌但坚定地拒绝。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规划下一步。
她向基列奴和费兰示意。基列奴无声地走到费兰身边,小家伙收起木剑,擦了擦汗,乖巧地跟了上来。
希露菲(菲兹)对着妮诺微微点了点头,路克则优雅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离开爱丽儿公主那处雅致的庄园,回到王宫分配给她们的临时住所时,夕阳已经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妮诺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她的目光落在窗边,那柄由独角仙装置、腰带碎片和她的螺旋破甲短剑融合变形而成的华丽长剑,正静静地斜靠在墙边。
她走过去,伸手握住了冰凉而触感奇异的剑柄,将其拔起。
长剑在夕阳的余晖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银白的剑身上,那些蓝色的神秘纹路仿佛活物般微微闪烁。
金色的装饰与蓝色的剑柄搭配得恰到好处,护手中央那只独角仙印记散发着淡淡的微光。整把剑华丽而精致,却又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的神秘气息。
她用指尖轻轻抚摸过剑柄上那枚独角仙印记,触感温润,似乎与她的魔力有着一丝微弱的共鸣。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阿斯拉王宫层叠的华丽穹顶和塔楼,在夕阳下勾勒出恢弘而冰冷的剪影。更远处,是王都密密麻麻的民居和街道,人流如织,喧嚣隐隐传来。
这座权力与欲望交织的城市,繁华,却也令人窒息。
该离开了。
回到菲托亚去。回到那片等待重建的废墟,那些等待希望的流民身边去。只有在那里站稳脚跟,拥有属于自己的根基和力量,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在那之后…
妮诺碧蓝的眼眸微微眯起,望向更遥远的北方。米里斯神圣国…父亲保罗和妹妹诺伦就在那里。而母亲塞妮丝、弟弟鲁迪乌斯、莉莉雅和爱夏…他们又身在何方?
寻找他们的旅程,必须提上日程了。
想着这些,少女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化为清晰的决意。
她起身,一甩身上米白色的裙摆,动作干脆利落。将那柄华丽而奇异的长剑郑重地悬挂在腰间,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她没有再回头多看这间临时住所一眼,大步流星地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