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靴底每一次落下,都与光洁但已布满裂纹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咚…咚…咚…妮诺·伯雷亚斯·格雷拉特穿着那身奇异而充满压迫感的银黑重铠,迈着缓慢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着前方的水神列妲·莉亚走去。
铠甲的重量远超她的想象,每一次抬腿都仿佛在拖拽着千钧重物。体内刚刚恢复的生命本源提供了支撑她站立行走的基本能量,但体力的巨大消耗和先前战斗留下的创伤,让她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呻吟。这具铠甲仿佛一座移动的堡垒,赋予她绝对防御的同时,也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行动能力。
列妲·莉亚湛蓝的眼眸紧紧盯着这具缓慢逼近的铠甲,苍老的脸上首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与沉思。她毕生浸淫剑道,见识过无数神兵利器和传说中的防具,即便是昔日斗神留下的铠甲,其风格与能量波动也与眼前这具充满异域科技感和神秘奥术气息的装甲截然不同。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无法理解,便需试探。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金色骑士剑,剑身流淌的莹润光泽似乎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当妮诺踏入她之前所划下的、那无形的十步界限之内时,列妲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形剑气的领域式防御和反弹。这一次,她真正出手了。
剥夺剑域再次展开,但这一次,领域内的无形剑气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密集、更加致命!而她本人,也化身为这剑域中最锋利的那一柄剑!
她的身影仿佛瞬间模糊,化作一道道残影,围绕着缓慢前进的妮诺高速移动、闪烁!手中的金色骑士剑如同毒蛇吐信,又如同暴雨倾盆,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了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直刺、劈砍、撩削、点崩…水神流那变幻莫测、流畅如水的剑技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剑都精准地命中铠甲的关节、缝隙、以及能量纹路汇聚之处!她试图找到这具神秘铠甲的弱点,或者以绝对的力量强行破开其防御!
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骤雨般的撞击声瞬间响彻整个审判厅!无数火花在银黑色的铠甲表面炸开、飞溅,如同节日里最绚烂的烟火,却蕴含着致命的杀机!
列妲的剑快得只剩下一片金色的光幕,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任何一位王级甚至初入帝级的强者,面对如此攻势,恐怕早已被斩成碎片!
然而。
处于风暴中心的妮诺,感受却截然不同。
在铠甲之内,她只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沉闷而连续的撞击声,感受到铠甲表面传来的轻微震颤,仿佛正置身于一场剧烈的冰雹之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那些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斩击,落在铠甲之上,除了激起一簇簇转瞬即逝的火花外,竟连一道最细微的白痕都无法留下!
这铠甲的防御力,堪称绝对!
她无视了周身不断炸开的火花和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色剑影。她的目光透过深蓝色的晶体面甲,死死锁定着那道不断闪烁移动的身影。她的步伐未曾有丝毫停顿或加快,依旧保持着那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一步,又一步,坚定不移地向着列妲逼近。
一步,两步,三步…
距离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拉近。
列妲·莉亚心中的震惊越来越强烈。她已经动用了真正的实力,剑招毫无保留,威力足以轻易斩杀帝级强者,却依旧无法撼动这铠甲分毫!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种久违的,近乎是…压力的情绪,在她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泛起细微的涟漪。即便是当年与剑神加尔·法利昂争夺剑之圣地主导权时,她也更多是将其视为一场理念之争和技艺切磋,未曾感到如此般的…无力感。
第四步,第五步…
妮诺与列妲之间的距离,只剩下最后四步。这个距离,对于列妲而言,几乎是贴身的危险距离。
列妲的剑招变得更加凌厉,速度更快,力量更强!甚至动用了水神流的一些秘传奥义,剑尖震颤之间,仿佛能引动空间本身的波动!
但,依旧无效。
第六步。第七步。
妮诺已经走到了列妲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
列妲的所有攻击骤然停止。她持剑而立,湛蓝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深蓝色面甲,胸膛微微起伏。不是疲惫,而是心神剧烈波动所致。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妮诺也停了下来。沉重的铠甲让她无法做出太灵活的动作。她并没有像战士那样发起攻击,也没有像胜利者那样宣告什么。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覆盖着银黑色甲胄的右臂。因为铠甲的沉重和体力的透支,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迟缓。
然后,在那深蓝色面甲的注视下,那只金属手掌,轻轻地、甚至带着一点笨拙地,拍在了列妲·莉亚的肩膀上。
就在手掌触碰到的瞬间——
嗤!
列妲几乎是本能地、凝聚了此刻所能调动全部力量的反手一剑,狠狠地斩在了妮诺重甲左侧的肩膀上!
这是她倾尽全力的一剑!金色长剑与铠甲碰撞处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和巨响!
然而,光芒散去。铠甲的肩膀位置,依旧光滑如初,连一丝划痕都未曾增添。
列妲·莉亚握着剑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反震之力,而是因一种深切的、源自认知层面的冲击。
她缓缓垂下了手中的金色骑士剑。剑尖轻点地面。
她看着眼前这具无法理解的铠甲,看着那深蓝色的面甲,仿佛想穿透它看到里面的少女。良久,她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挫败、释然和一丝感慨的神情。
“罢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审判厅,“老了…终究是老了。”
她手腕一翻,动作流畅地将那柄象征着王国最高剑术荣誉的金色骑士剑,重新归入了腰间的剑鞘之中,发出一声轻响。
也就在她收剑入鞘的同一时刻,铠甲之内,妮诺一直紧绷的意志和最后一点体力,终于彻底耗尽。维持这具铠甲站立,并且完成那个简单的拍肩动作,已经是她此刻所能做到的极限。巨大的疲惫感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她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着没有倒下,没有解除铠甲,只是这样静静地、透过面甲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水神。
列妲·莉亚感受着肩膀上那只沉重金属手掌传来的分量,那不仅仅是一份重量,更是一份她无法打破的“证明”。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审判厅,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贵族和法官,最后目光落在二楼观礼台上脸色铁青的格拉维尔王子身上。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朗声宣告:
“依照约定。妮诺·伯雷亚斯·格雷拉特及其同行者,今日之罪,予以赦免。任何人,不得再以此事为由,追究其责。”
此言一出,格拉维尔王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一甩衣袖,发出一声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冷哼,看也没看下方的列妲和妮诺,转身带着一脸讪笑和些许不安的大流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观礼台。
审判台上的法官们面面相觑,最终纷纷摇头叹息,收起法槌,相继离席。这场一波三折、远超他们预期的审判,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列妲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眼前的铠甲。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妮诺那依旧放在她肩膀上的金属手臂(尽管隔着铠甲,妮诺似乎能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震动)。
“后生可畏。” 她淡淡地说了四个字,语气平淡,却似乎蕴含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依旧平稳的步伐,缓步向着审判厅的出口走去。绿色的旧袍下摆轻轻晃动,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之中。
妮诺的目光(透过面甲)紧紧追随着列妲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也就在这一刻——
咔哒。
她腰间腰带中央的卡槽发出一声轻响。那只独角仙状的机械装置自动脱离,悬浮而起。
几乎在脱离的瞬间,覆盖妮诺全身的沉重银黑铠甲如同幻影般骤然消散,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迅速黯淡、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失去了铠甲的支撑,妮诺那早已透支到极限的身体再也无法坚持,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后瘫倒下去。
“妮诺!” 一直紧绷着神经、死死关注着场中情况的基列奴,在这一刻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过尚未完全散去的卫兵,一把将即将摔倒在地的妮诺拦腰抱住,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她快速检查着妮诺的状况。少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那头变得灰白的长发散落在地,触目惊心。她的右臂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显然是骨骼受损。左手掌心一片焦黑,皮肉翻卷,那是过度释放“煌闪”留下的严重灼伤。身上其他地方还有多处擦伤和淤青,都是在之前一次次被击飞撞击中留下的皮外伤。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这些伤势看起来可怕,但并未伤及根本,以王都的医疗条件和魔术水平,治愈并不困难。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而此时,那只悬浮的独角仙机械和分解的腰带碎片并未重新组合成原来的护腕形态。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飞向一旁掉落在地的螺旋破甲短剑。
碎片如同流水般覆盖上暗沉的剑身,开始飞速地组合、变形、嵌合!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机括声。
在基列奴和刚刚赶过来的阿尔冯斯、费兰等人惊讶的注视下,没过多久,一柄全新的、造型华丽而奇特的长剑出现在众人眼前。
剑身长约三尺有余,通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银白色泽,光滑如镜,上面蚀刻着细密而繁复的、充满未知奥秘的蓝色纹路,隐隐有能量在其中流动。剑柄则以深邃的蓝色为主材质,包裹着防滑的未知皮革,两侧镶嵌着金色的华丽装饰,造型如同展开的羽翼。护手部分设计得极为精巧,中央赫然铭刻着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独角仙状徽记。整把剑给人一种既奇幻又精密的感觉,仿佛并非这个时代的造物。
这柄华丽的长剑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落下,精准地插在了昏迷的妮诺身旁的地面上,剑身微微震颤,发出清越的嗡鸣。
阿尔冯斯和费兰此时也冲了过来,看到昏迷但呼吸尚存的妮诺,老管家差点老泪纵横,费兰也红着眼圈,紧紧抓着妮诺的衣角。
“还活着…太好了…还活着…” 阿尔冯斯喃喃道。
基列奴小心地避开妮诺的伤处,将她轻轻抱起。她看了一眼那柄插在地上的奇异长剑,又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弟子,熔金般的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走。” 她没有多言,抱着妮诺,转身向着审判厅外走去。阿尔冯斯连忙抱起费兰,紧紧跟上。
周围的卫兵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水神列妲大人的宣告犹在耳边,谁也不敢违逆。
一行人穿过空旷而狼藉的审判厅,走出了那扇沉重的大门,将身后的纷扰、阴谋与震撼,暂时抛在了脑后。
阳光洒落在妮诺苍白而安详(昏迷中)的脸上,那灰白的长发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们离开了审判厅,但未来的路,似乎依旧漫长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