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刚刚在赤石镇的街巷间散去,橙金色的阳光像被谁轻轻推开似的,从“橡木桶与羽毛笔”旅店二楼的木窗里倾泻进来。木质地板被照得微微发亮,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旋转、跳舞。
妮诺·格雷拉特——对外登记为“诺艾尔·艾恩特斯”——在一片暖意中睁开眼。碧蓝色的瞳仁澄澈得像被山泉洗过的玻璃,倒映着窗外依旧灰扑扑的天空。
昨夜没有做梦。一觉沉到黎明,连日累积的酸痛仿佛被阳光蒸发。她动了动手指,魔斗气像潮水一样顺畅地沿着经络滑过;魔力在精神海里起伏,浩瀚、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律。手腕上的护腕——银质为底,红纹交织,中央嵌着独角仙与时钟的合形徽记——贴合皮肤,传来持续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温热。
她撑坐起身,熔金色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像一束被熔化的黄金在晨光里缓缓流动。目光掠过房间:桌面收拾得一丝不苟——“遗迹”长剑安静躺在深褐色的皮鞘里,旁边压着半瘪的皮质水囊、拳头大小的矿石与魔石用旧布包成的小包袱,以及那条缠了残破短剑的腰带。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但在跨出门槛之前,她还有几件不得不做的事。
“公会、物资、启事……”她在心里把清单默念一遍,像把钉子一颗颗敲进木板。
随后利落地起身,把仅有的那套粗布衣裤——虽然洗得发白,却好歹干净——套到身上。用一根细麻绳把长发束成低马尾。镜子里的人影平静得近乎冷淡,碧蓝瞳仁里带着惯常的疏离。她低头确认:长剑、水囊、矿石、短剑、护腕——全部就位。最后环视这间住了短短几天的小房间,轻轻带上门,鞋底踩在木楼梯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
赤石镇冒险者公会,一如既往地嘈杂。推门进去,一股混合了汗味、麦酒味、铁锈味与皮革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像把人丢进沸腾的大锅。大厅里人声鼎沸:有人站在桌上高声炫耀昨夜砍下的魔物獠牙;有人蹲在角落,压着嗓子谈不可告人的生意;更多人挤在任务板前,目光贪婪地扫过羊皮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妮诺像一道无声的灰影,穿过热浪,径直停到物资收购柜台。柜台后面,玛莎太太正低头拨弄账本。老花镜滑到鼻梁中段,镜片后的眼睛依旧锐利。她抬头,视线穿过镜片上方,落到妮诺脸上,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点点意外:“交任务,还是出货?”
“出货。”妮诺把背上的小包袱放到台面,解开。几块暗色矿石滚落出来,碰撞声清脆;另有几块魔石,颜色黯淡,能量波动像风中的烛火。
玛莎挑了挑眉,先拿起寒铁矿,指腹蹭过表面浅浅的霜斑,又掂了掂重量;再捏起魔石,对着吊灯转动,微弱的光斑映在她皱纹纵横的手背上。“寒铁矿杂质多,只能算次级;魔石能量也低,全是下品。”老太太嘴里嘀咕,手指却在算盘上噼啪飞舞,“铁矿给你2大铜币,寒铁矿3大铜币,魔石三块各1大铜币……一共8大铜币,一口价。”
妮诺没有讨价还价。她清楚这批货色的斤两,也清楚赤石镇这种边陲小镇给不出更慷慨的数字。她点头:“成交。”
玛莎把矿石拢进藤篮,弯腰从抽屉里数出8枚大铜币,推到她面前。大铜币表面带着细微的划痕,在灯下泛着暗红。妮诺收进口袋,心里默算:加上贴身藏着的1枚银币(折合2大铜币=10铜币),她现在的总资产是1银币8大铜币(共计28铜币)。对普通人来说,足够安稳地过上几周;对她,却只是漫长寻人路上的几块垫脚石。
她没急着走,指尖轻敲柜台:“续费,寻人启事。”
玛莎愣了半秒,随即恍然,翻开厚重的登记簿,指尖在纸页上划过:“鲁迪乌斯、艾莉丝、基列奴——对吧?上次预付的1银币时效快到了。”她抬眼,语气放缓,“准备再续多久?范围还是整个王龙王国?”
“三个月,范围不变。”妮诺把早已捏在手里的1银币放了上去,银光闪动。
玛莎盯着那枚银币,嘴角动了动,终究只化成一声叹息:“小姑娘,王国幅员辽阔,没有画像,单靠名字找人,和普通的外表描述,就像把一粒石子丢进海里。”
妮诺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值得。”
声音不高,却像钝器敲在铁砧上。玛莎抿了抿唇,把银币拢进抽屉,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下新的截止日期,随后撕下一张淡绿色收据递过去。妮诺折好,压进护腕内侧的暗袋。
离开公会,阳光已升至穹顶,地面蒸腾出热浪。妮诺抬手遮在眉骨,向北侧的集市走去。她的采购清单列得简短:耐储食物、基础药剂、替换衣物、背包。
杂货铺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她在货架间穿梭,把硬面包、风干肉条、手掌大小的奶酪块、脱水蔬菜、盐晶、粗糖逐一码进藤篮。老板拨算盘:3大铜币(15铜币)。
药铺里弥漫着苦涩的草本味。止血草膏两罐、通用解毒剂一瓶、提神用的薄荷叶若干——2大铜币(10铜币)。
最后是成衣铺。门口招牌褪色,门楣下悬着一块手绘木牌:清仓甩卖。推门进去,衣料与皮革的味道混杂,像雨后森林。店主苏珊是个圆脸妇人,笑容带着面包出炉时的热乎劲儿:“小旅者,想挑点什么?新到的鹿皮甲轻得很,防水斗篷也有折扣!”
妮诺的目光掠过一排排衣架,最终停在角落的木架——那里挂着几套处理品。她的视线被一套白色亚麻裙甲勾住:裙长及膝,束腰剪裁,上身以弧形骨片拼成简易胸甲,骨片边缘用皮绳扎紧。问题在于,胸甲正中留了一道明显的V形空缺,像一道刻意留出的缝隙。
她皱眉。白色显眼,V形缺口更让她本能地排斥——那会暴露皮肤,也会暴露身份。
苏珊凑过来,压低嗓音:“岩羊骨片,硬麻衬里,轻便透气,原价5大铜币(25铜币),现在2大铜币(10铜币),再送你一条腰带。真的不能再低了。”
2大铜币(10铜币),几乎等于白送。妮诺权衡:剩下的预算只有8大铜币,防御与隐蔽之间,她只能选一个。最终,她伸手取下裙甲:“成交。”
她又挑了一个半新的帆布背包——1大铜币(5铜币),厚实耐磨;再用剩下的5大铜币(25铜币)买了火石、麻绳、小块油布。钱袋彻底瘪下去,只剩几枚铜币互相碰撞,发出空洞的声响。
---
回到“橡木桶与羽毛笔”,妮诺把门闩插上,脱下粗布衣裤。白色裙甲贴合身形,骨片在胸前排列整齐,却留下那道让她不安的V形空缺。她抿唇,把旧外衣重新套在外面——虽已磨得起球,好歹能遮住那片肌肤。
整理行囊的过程像一场静默的仪式:
干粮、药草、火石、麻绳、油布——依次装进背包外侧口袋;
“遗迹”长剑扣在左腰,剑穗暗红;
皮质水囊挂在右腰,重量刚好与长剑平衡;
残破短剑连同腰带塞进背包最里层——不是为了战斗,只为纪念。
一切妥当。她站在窗边,指尖掠过玻璃上细小的划痕。北方,赤脊山脉的轮廓在热浪里扭曲;更远处,是王龙王国辽阔得令人心慌的腹地。
正午的钟声从镇中心的钟楼传来,低沉悠长。妮诺背着半新的帆布包,推门而出。旅店的老妇人从柜台后抬头,银发在阴影里泛光:“路上小心。”
“谢谢。”她把钥匙放在木盘里,声音轻得像羽毛擦过桌面。
阳光像烧红的铁,落在白色裙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她把帽檐压低,穿过一条条吵闹的街巷:铁匠铺的锤声、面包房的麦香、孩童追逐的笑声……所有声音都在身后渐次淡去。
镇北门口,两个卫兵倚在墙边上打瞌睡。她脚步未停,像汇入溪流的雨点,悄无声息地穿过拱门。
脚下的土路被太阳烤得发硬,裂缝里钻出倔强的野草。身后,赤石镇的灰褐色城墙越缩越小;前方,起伏的山丘像巨兽的脊背,一直延伸到天与地的接缝。
风掠过耳际,带着干燥泥土与野草的味道。她抬手,护腕上的独角仙徽记闪过微光,像在回应这片陌生而辽阔的土地。
碧蓝的眼眸里,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条清晰笔直的线——指向北方。
新的旅程,此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