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气,走廊上便响起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敲击在心头的不祥鼓点。那声音并非冲着房门而来,而是径直朝着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而去。
妮诺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那沉重的脚步声让她瞬间警惕起来。她无声地走到门边,将房门拉开一道细微的缝隙,碧蓝的眼眸透过缝隙冷静地向外窥视。
只见十余名身穿锃亮银白色全身板甲、胸前刻着王室狮鹫徽记、手持出鞘锋利骑士长剑的宫廷卫兵,正列队站在绍罗斯·伯雷亚斯的房门外。他们的铠甲在走廊壁灯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为首的一名骑士身材格外高大魁梧,铠甲边缘镶嵌着繁复的金色纹路,昭示着他高于普通卫兵的身份。他手中高举着一卷盖有醒目红色火漆印鉴的羊皮卷轴。火漆的图案是交叉的权杖与剑——王室法庭的印记。
那位高大的骑士展开卷轴,声音洪亮而冰冷,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奉阿斯拉王国第一王子、王室法庭首席法官格拉维尔·扎芬·阿斯拉殿下的命令,立即传唤菲托亚领地领主绍罗斯·伯雷亚斯前往中央审判厅,接受王室法庭对其在菲托亚领地失职、治理不力以及可能存在的叛国嫌疑的质询与审判,不得有误!”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地砸在妮诺的心头。
审判?
王室法庭?
妮诺碧蓝的眼眸骤然收缩,心底猛地一沉。她原本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预想过暗杀,预想过各种阴险的算计,却万万没有想到,格拉维尔王子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如此直接,如此冠冕堂皇!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一场在规则之内,利用权力和程序,进行的公开处刑!个人武力在这种场合毫无意义,甚至任何反抗都会立刻坐实“叛国”的罪名,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在妮诺心中波澜起伏之际,几名士兵粗鲁地撞开了绍罗斯的房门,径直闯入。阿尔冯斯的惊叫声和几声低沉的呵斥声从房间内传出。
很快,绍罗斯·伯雷亚斯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令人惊讶的是,此时的绍罗斯并没有像妮诺想象的那样颓废不堪。他换上了一套深色的、相对整洁的旧贵族礼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挺直着背脊,尽管身形略显佝偻,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领主的最后尊严。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士兵也分别敲响了妮诺、基列奴和费兰的房门。
“妮诺·伯雷亚斯·格雷拉特小姐(基列奴·泰德路迪亚大人\/费兰·兰斯洛特),请即刻随我们前往中央审判厅,作为相关证人接受问询。” 士兵的声音冰冷而公式化。
妮诺碧蓝的眼眸深处寒光一闪,但她没有反抗。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和冰冷杀意。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动作平稳,神情冷静。
基列奴的房门也被打开。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熔金般的左眼燃烧着骇人的凶光,面具下传来压抑的低吼,一只手已经死死按在了背后血红色长刀的刀柄上!那股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让门口的几名士兵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却不敢真正上前。
“基列奴。” 妮诺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制止,“收起武器。跟他们走。”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猛地转向妮诺,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暴怒,但最终,她还是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只是那眼神,依旧如同欲要噬人的猛兽,死死地盯着周围的每一个士兵。
费兰也被阿尔冯斯牵着手走了出来。小男孩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紧紧抓着阿尔冯斯的衣角,小脸苍白。
他们的武器都被士兵“暂时保管”。妮诺的螺旋短剑和独角仙护腕、基列奴的血色长刀(她极其不情愿地交出,动作缓慢得如同在剥离自己的肢体)都被收走。只有费兰的木剑似乎被忽略了。
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一行人沉默地穿过王宫内部一条条肃穆而空旷的回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墙壁上悬挂的历代国王画像仿佛都在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最终,他们被带入一个宽阔、高大、光线却有些阴沉的殿堂。
这里就是中央审判厅。
大厅整体呈圆形,地面铺着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四周是一层层逐渐升高的环形旁听席,此刻已经坐满了不少衣着华丽的贵族,他们交头接耳,目光复杂地投向大厅中央。大厅的穹顶很高,绘着繁复的宗教壁画,却带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大厅的最内侧,是一座高高在上的审判台。台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雕刻着狮鹫图案的深色木桌。桌后坐着数名身穿黑袍、表情严肃的法官。
而审判台的正上方,二楼的位置,是一个视野极佳的观礼台。
格拉维尔·扎芬·阿斯拉王子此刻就站在那里。
他身穿一袭庄重的深紫色镶金边王室礼服,身姿挺拔。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碧绿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平静地、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大厅中央的绍罗斯·伯雷亚斯,以及刚刚被带进来的妮诺一行人。那目光中不再有丝毫舞会上的温和伪装,只剩下纯粹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与威严。
他的手中,同样拿着一卷羊皮纸。
“绍罗斯·伯雷亚斯。” 格拉维尔王子的声音响起,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审判厅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菲托亚领地领主。现以玩忽职守、治理不力、导致菲托亚巨大损失、并有通敌叛国嫌疑之罪名,对你进行审判。你可认罪?”
他的声音平淡,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向下方那个苍老的身影。
绍罗斯·伯雷亚斯被卫兵带到大厅正中央。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微微仰起头,看着高台上的格拉维尔王子。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指控他的贵族,也没有看向妮诺他们。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从格拉维尔王子在舞会上当众抛弃菲托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已经注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好…或许能早点去见菲利普了…他心中默默地想着,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既不认罪,也不辩解。只是沉默地站着,如同旷野中一棵即将被狂风折断的老树。
另一边,妮诺、基列奴、阿尔冯斯和费兰也被卫兵们“请”到了大厅一侧相对空旷的区域,但依旧被几名持剑卫兵隐隐围住。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格拉维尔王子,面具下传来极其低沉压抑的咆哮,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仿佛随时会暴起杀人。几名围着的卫兵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剑,额角渗出冷汗。
阿尔冯斯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费兰紧紧抓着他的手,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妮诺碧蓝的眼眸冰冷地扫过全场。高台上冷漠的法官和王子,周围那些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贵族,身边绝望的阿尔冯斯和恐惧的费兰,还有中央那个沉默赴死的老人…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她心底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但她强行压下了它。
越是在这种绝境,越需要冷静。
她的目光迅速扫视周围,评估每一个卫兵的站位和状态,心中盘算着若贸然行动,成功挟持格拉维尔王子或救出绍罗斯大人的可能性有多大……然而,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距离太远,卫兵众多,且她手无寸铁。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高台上的格拉维尔王子,再扫过在场的贵族们。爱丽儿公主呢?她昨日已收到信件,应该会出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绝望气氛几乎达到顶点时——
一个清脆悦耳却充满坚定力量的声音,突然从二楼观礼台的另一侧传来,打破了审判厅的死寂!
“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爱丽儿·阿涅摩伊·阿斯拉公主不知何时已站在观礼台上,就在格拉维尔王子的右侧不远处。她身着简洁却不失王室威仪的月白色长裙,金发优雅地盘起,浅蓝色的眼眸清澈而锐利,直视着格拉维尔王子和审判台上的法官们。
她的出现,如同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瞬间引起了旁听席上贵族们的一阵轻微骚动和窃窃私语。
格拉维尔王子碧绿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爱丽儿身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悦和冰冷,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爱丽儿公主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她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回荡在大厅中:“尊敬的法官大人,格拉维尔王兄。关于对绍罗斯·伯雷亚斯大人的指控,我认为有许多不实之处,需要在此澄清!”
她浅蓝色的眼眸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审判台中央的绍罗斯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绍罗斯·伯雷亚斯大人作为菲托亚领主,多年来兢兢业业,镇守边疆,功绩有目共睹。菲托亚的灾难源于不可抗力的转移事件,并非其治理不力所致。至于所谓的叛国嫌疑,” 爱丽儿公主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更是无稽之谈!伯雷亚斯家族世代忠诚,绍罗斯大人更是在灾难后第一时间组织流民自救,试图重建家园,何来叛国之举?”
说到这里,她微微侧身,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份文件。她将文件举起,面向审判台和周围的贵族。
“我这里有菲托亚领地近十年的边境防卫记录、税收账目以及灾难后流民安置与自救工作的详细报告副本。这些文件足以证明绍罗斯·伯雷亚斯大人的尽职与忠诚。仅凭一些未经证实的猜测和莫须有的罪名,就判处一位功勋领主死刑,这绝非王国律法所倡导的公正之道!”
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肃穆的审判厅中引起阵阵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