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托亚废墟营地难得迎来了几天相对平静的日子。运河的开凿初步解决了水源问题,新开垦的土地上,蔫黄的幼苗在清澈河水的滋养下,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生机。营地里的绝望气息虽然依旧浓重,但至少那层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打破了。流民们麻木的眼神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妮诺坐在“办公室”那张简陋的木桌后。碧蓝的眼眸比往日少了几分冰封的锐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平和。父亲保罗和妹妹诺伦安全的消息,如同温暖的阳光,悄然融化了心底那层坚冰的一角。处理公务时,指尖敲击桌面的笃笃声似乎也轻快了些许。
阿尔冯斯·伯雷亚斯坐在对面。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难得地挂着浅淡的笑容。他正低声向妮诺汇报着营地近况:“西区新开垦的第三块地,种子已经播下去了。虽然晚了点,但总归是个希望。冒险者公会那边又接了几个护送委托,报酬虽然不多,但能换些急需的药品…”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仿佛压在肩头多年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时。
帐篷厚重的油布帘子猛地被掀开,带起一阵急促的风。一道高大健硕、如同山岳般的身影裹挟着风尘与一股浓烈的血腥、汗水混合的气息,如同旋风般闯了进来。
来人身材极其高大,远超常人。她有着巧克力色的皮肤,一头蓬松浓密的银灰色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头顶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身后一条尾巴无声地垂落,昭示着她兽族的身份。
她穿着一身沾满泥污、多处破损、甚至带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黑色紧身皮甲,服饰风格大胆,凸显出她丰满的胸部和健硕流畅的肌肉线条。腰间悬挂着一柄血红色的狭长弯刀,刀身暗沉无光,如同凝固的血液。
脸上覆盖着半张狰狞的黑色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只如同熔金般璀璨、此刻却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疲惫与锐利光芒的左眼,以及线条刚硬、紧抿如同刀锋般的嘴唇。
基列奴·泰德路迪亚!
“基列奴!”
妮诺猛地站起身,碧蓝的眼眸瞬间亮起,如同被点燃的星辰,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极其罕见却真实无比的惊喜笑容。连日来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阿尔冯斯也几乎同时站起,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基列奴大人!是您!您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绍罗斯大人他…”
然而。
基列奴那只熔金般的左眼锐利如刀,瞬间扫过妮诺和阿尔冯斯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木桌前,动作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沉重感。
她没有回应妮诺的笑容,也没有回答阿尔冯斯的问题。面具下紧抿的嘴唇线条更加冷硬,那只布满血丝的熔金左眼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沉重情绪,有疲惫,有悲伤,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帐篷内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如同温暖的春日骤然遭遇寒流。妮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阿尔冯斯眼中的狂喜也瞬间凝固。两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基列奴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沉重与压抑。
基列奴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阿尔冯斯脸上,那只熔金左眼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阿尔冯斯。” 基列奴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帐篷内死寂的沉默,“有一个消息。好消息。”
阿尔冯斯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凝固的狂喜瞬间重新点燃,甚至更加炽热。
他激动地向前一步:“是…是绍罗斯大人?!他…他还活着?!他在哪?!”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微微闪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光芒一闪而逝。她点了点头,动作带着一种千钧重负般的郑重。
“嗯。” 基列奴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确认,“绍罗斯·伯雷亚斯确认生还。他就在营地外。伤势不轻,但性命无碍。”
“天哪!米里斯保佑!米里斯保佑啊!” 阿尔冯斯瞬间老泪纵横,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如同孩童般纯粹的狂喜笑容,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在哪?!基列奴大人!绍罗斯大人在哪?!我…我这就去迎接他!”
妮诺碧蓝的眼眸深处也闪过一丝由衷的欣喜。绍罗斯大人还活着,伯雷亚斯家族还有主心骨!这对菲托亚,对阿尔冯斯意义重大。
然而。
就在阿尔冯斯激动得几乎失态,妮诺心中也涌起一丝宽慰的瞬间。
基列奴那只熔金般的左眼猛地转向妮诺,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重。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帐篷内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还有一个消息。” 基列奴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帐篷内轰然炸响,“坏消息。”
妮诺碧蓝的眼眸瞬间收缩,心脏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头。阿尔冯斯脸上的狂喜笑容也瞬间僵住,如同被冻结的雕塑。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基列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祈求。
基列奴面具下紧抿的嘴唇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那只熔金左眼深处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沉重。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极其缓慢,如同托着千钧重担。
她的右手伸向背后,那里挂着一个用粗糙油布包裹的沉重包裹。
她极其郑重地将那个包裹解了下来,然后双手极其平稳地、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妮诺和阿尔冯斯面前的木桌之上。
包裹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寂静的帐篷内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油布被缓缓掀开。
露出的不是食物,不是药品,不是武器。
而是两个极其朴素的、没有任何纹饰的深褐色陶土罐。
罐口用黑色的油布封着。罐身冰冷、粗糙,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死死地凝视着那两个陶土罐,目光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吐出的沉重,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妮诺和阿尔冯斯的心脏。
“菲利普·伯雷亚斯…”
“和他的妻子…艾莉丝的母亲…”
“确认死亡。”
“尸体在纷争地带找到,已无法带回。”
“我亲手将他们火化。”
“骨灰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汞,压得人无法呼吸。
油灯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在粗糙的墙壁上投下扭曲而诡异的影子。
妮诺碧蓝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剧烈收缩如同针尖,倒映着桌上那两个冰冷刺骨的深褐色陶土罐。脸色难看,变得可惜,虽然自己不怎么喜欢那个家伙,可是…没想到真的听到了他的死讯…
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发白。
阿尔冯斯…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如同被瞬间风干的泥塑。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空白。
那双布满血丝、刚刚还闪烁着狂喜光芒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两个陶土罐。瞳孔涣散失焦,仿佛无法理解眼前所见,无法接受耳中所闻。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帐篷支柱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绍罗斯大人还活着的狂喜…
菲利普大人和夫人化为骨灰的噩耗…
如同最残酷的冰火,瞬间将他的灵魂撕裂。
基列奴熔金般的左眼缓缓扫过妮诺惨白的脸,扫过阿尔冯斯那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死寂身影。面具下紧抿的嘴唇线条绷得更加冷硬。那只布满血丝的眼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沉重的无奈。
她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
承受着这无声的绝望风暴。
帐篷内只剩下油灯燃烧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和阿尔冯斯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粗重喘息。
桌上那两个深褐色的陶土骨灰罐静静地矗立着。
冰冷。
粗糙。
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同两座无声的墓碑。
将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彻底碾碎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