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港内城,最高级别的疗养院静室。
窗外是北境特有的、带着凛冽寒意的阳光,透过特制的琉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室内温暖如春,魂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宁神草药香气。
云溪细心地为兄长云舒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用冰原特有雪绒花泡制的安神茶。她看着云舒虽然换上了干净的常服,但眉宇间依旧残留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仿佛经历了某种巨大的心灵冲击。
“哥哥,这次任务……很危险吗?”云溪将茶杯轻轻放在云舒手边的矮几上,声音里带着关切。她虽然已经是冰凤小队的预备成员,实力不俗,但兄长每次深入龙眠冰原执行任务,她都免不了提心吊胆。
云舒没有立刻去碰那杯茶。他抬起头,银白色的短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那双锐利的眼眸此刻却显得有些失焦,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缥缈:
“小溪。”
“嗯?”云溪在他身边坐下,歪着头看着他。
“你还记得……”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六岁那年……那个在战场上,救了我们的……哥哥吗?”
云溪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了。
那双与云舒相似的、却更显灵动的眼眸,在刹那间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尘封的闸门被猛地撞开!一段被她深埋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尸山血海!冲天的火光!父母凄厉的惨叫和倒在血泊中逐渐冰冷的身体!狰狞诡兽滴着粘液的巨口和令人作呕的腥风!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幼小的灵魂……
然后,是那道身影!
那个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般出现的身影!那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却浑身浴血,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少年哥哥!
“那当然记得!”云溪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坚定,她猛地抓住云舒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眼眶瞬间就红了,“怎么可能忘记?!如果……如果当时没有他的话……我们……我们早就和爹娘一样……”
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我们……我们是亲眼看着爹娘被……被那些幻兽……”她说不下去了,那段记忆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伤疤,每一次揭开都鲜血淋漓。“当时我们太小了,除了哭和害怕,什么都做不了……不理解为什么世界会变成那样……”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时隔多年的、深切的无力与悲伤。
“但是他!”云溪的情绪激动起来,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废墟中无助仰望的小女孩,“他当时也只比我们大两岁啊!可他……他却能那么厉害!他……他用手!用手就撕碎了那头像小山一样、可怕极了的诡兽!我还记得那诡兽的血溅到他脸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还指挥着好几只特别厉害的幻兽,把周围那些坏蛋和怪物全都打跑了!”
她的描述虽然带着孩童视角的夸张,但那份震撼与崇拜却无比真实。
“他不光救了我们,”云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他还给了我们吃的,虽然只是硬邦邦的干粮,但那是我们好多天来第一次吃到东西……他还给了我们名字……‘云舒’,‘云溪’……他说,从今以后,我们就叫这个名字,跟他走……”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云舒:“哥哥,你还记得吗?后来……后来好像是他安排了人,把我们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给了我们一些钱和基础的修炼方法……我们才能一路辗转,最后来到北凛,活下来,还进了军队……”
正是那段早期打下的基础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想要变强、想要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兄妹在这片严酷的冰原上挣扎求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那个沉默寡言、冰冷却莫名让人安心的少年哥哥,是他们黑暗童年中唯一的光,是赋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和名字的……神明。
云舒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着,艰涩地咽下翻涌的情绪。妹妹的话,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心坎上,与他脑海中那些不断变得清晰的记忆碎片完全吻合。那个身影,那个名字的由来,那份救命与再造之恩……他从未有一刻或忘。
他看着妹妹激动流泪的模样,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说出口,声音沙哑而缓慢:
“小溪……我好像……找到他了……”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云溪脸上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云舒,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几秒钟后,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格外明亮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极光般璀璨的金色光芒!
“真……真的吗?!”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了调,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云舒的肩膀,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急切地追问,“他在哪?!哥哥!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他还好吗?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狂喜、期盼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迫切。
云舒任由妹妹抓着自己,他能感受到她双手的颤抖和那几乎要灼伤人的激动。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了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窗外。
指向了那片,永冻港上空,被铅灰色云层半掩的苍穹。
指向了那艘,如同亘古存在的山岳般,静静悬浮着的、散发着无形威压的——
雷狱裁决司,空母!
云溪顺着兄长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穿透琉璃窗,落在了那艘庞大的、线条冷硬、表面流淌着幽暗能量纹路的钢铁巨舰之上。
她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逐渐聚焦,再到最后的……彻底的、石化的震惊!
空……空母?
那个传说中,雷狱裁决司的移动堡垒?那个连霍破风执政官都要以最高礼节对待的、代表着大陆第六大势力的终极造物?
哥哥的手指……指着它?
意思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逻辑上瞬间贯通的念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云溪的脑海!震得她灵魂出窍,思维一片空白!
她猛地扭回头,看向云舒,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充满了极致震惊和询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云舒看着妹妹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重重地、确认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找到亲人的激动,有对那艘空母所代表权势的敬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望见灯塔的归属感。
“就在……那。”他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彻底砸碎了云溪心中最后的侥幸与怀疑。
“……”
云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跌坐回椅子上。她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那艘遮天蔽日的空母,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外来的、强大的战争机器。
而是在看……一个“家”。
一个承载着她和哥哥童年唯一温暖记忆的、那个给予他们新生的“哥哥”所在的……家!
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如同战神般降临的八岁少年……
那个沉默寡言、眼神冰冷却会给他们食物和名字的哥哥……
那个他们仰望了、思念了十余年的身影……
竟然……竟然是如今名震大陆、执掌雷狱裁决司、能与五大国平起平坐的……云诗司主?!
竟然……就在头顶那艘代表着无上权威与力量的空母之上?!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云溪的大脑几乎宕机。她呆呆地坐着,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杂着狂喜、茫然、难以置信和巨大幸福的复杂泪水的。
她找到了。
不,是哥哥找到了他。
他们找到了那个,早已在岁月中被神化,却从未忘记过的……亲人。
疗养院内,一片寂静。
只有兄妹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北境永恒的风啸。
而在他们仰望的天空之上,在那艘空母的核心区域,他们寻找了十余年的“哥哥”,正在沉睡与疗伤之中。
命运的丝线,在跨越了漫长的时光与无尽的冰雪后,终于……再次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