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内。
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有屋外连绵的雨声,沙沙作响。
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刺鼻的臭氧与焦糊气味。
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那只刚刚降临世间的苍蓝色幼龙。
周身还萦绕着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电弧。
它在确认门口那令人不快的“噪音源”已彻底消失后。
缓缓收敛了自身无意识散发的威压。
它小巧的身躯,悬浮在昏迷不醒的云诗胸前。
那双纯净如雷霆宝石的龙瞳里。
带着初生者特有的好奇。
与一丝未曾完全褪去的警惕。
开始仔细打量这个陌生的、被称为“家”的地方。
它的目光,扫过屋内简陋到极致的陈设。
每一件破旧的物品,都透着贫寒与挣扎。
最终。
它的视线,牢牢锁定了目标。
落在了蜷缩在最里面墙角。
那个正瑟瑟发抖。
用惊恐万状的大眼睛,死死望着它的小小身影上。
是另一个人类。
幼龙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带着明显疑惑的低鸣。
“呜?”
它从这个人类幼崽的身上。
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如同刚才那些“噪音源”一样的恶意。
相反……
它微微偏着头。
鼻翼(或者说类似的结构)轻轻翕动。
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信息素。
它那源自高等龙族的、无比敏锐的感知。
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联系。
墙角那个小女孩。
与身下这个昏迷不醒。
却与自己有着微弱灵魂契约波动的“契约者”之间。
存在着一种紧密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羁绊。
那是血脉的联系。
这种联系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就像两根同源的藤蔓,纤细,却紧紧缠绕。
这个人类幼崽。
是“契约者”的亲人。
这个清晰的认知。
让幼龙眼中那冰冷的警惕之色,稍稍褪去了一些。
它低下头。
看了看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气息微弱的云诗。
又抬起头。
看了看墙角那个吓得如同鹌鹑般、不断颤抖的小女孩。
它那初生的、尚在梳理的记忆深处。
似乎也留存着模糊的片段。
在自己意识尚且混沌、被困于坚硬蛋壳中时。
也曾感受到过这个人类幼崽的气息。
以及她那充满恐惧和无助的、细微的哭泣声。
幼龙轻轻振动了一下它那对稚嫩的双翼。
轻盈地离开了云诗的胸口。
悬浮着。
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
向着墙角那个小小的身影,飘了过去。
它的动作非常慢。
带着一种明显的、试探性的小心。
周身那些本能跳跃的电弧,也在此刻彻底隐没。
它似乎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会再次惊吓到对方。
然而。
在云雅的视角里。
此刻的景象,却是另一番让她魂飞魄散的恐怖。
她眼睁睁地看着。
那个刚刚只用了一道恐怖雷光。
就将四个凶神恶煞的大人瞬间“变没”的“庞然大物”。
(在她的认知里,任何能轻易杀人的存在,都是庞然大物)
此刻,正朝着自己,缓缓飞来!
那苍蓝色的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坚硬的光泽。
那双纯净却绝非人类的龙瞳,正直勾勾地、毫无感情地盯着自己!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攫住了她幼小的心灵。
“呜……呜呜……”
“哥哥……呜呜呜……”
她再也控制不住。
之前压抑的、细小的哭声,瞬间变成了崩溃的呜咽。
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拼命地缩成一团,紧紧地靠在冰冷的墙角。
抖得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无助的落叶。
她紧紧地、用尽了全身力气闭着眼睛。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彻底浸湿。
仿佛只要不去看,就能逃避掉那即将到来的、未知而可怕的命运。
幼龙停了下来。
就停在云雅的面前,悬浮在半空之中。
它静静地“看”着这个哭泣的人类幼崽。
“听”着她那充满了纯粹悲伤与极致恐惧的哭声。
它那纯净的龙瞳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困惑。
似乎不太理解,对方为何如此害怕。
随即。
那困惑转变为一种……笨拙的、试图去安抚对方的意图。
它记得很清楚。
身下的“契约者”,在昏迷过去之前。
最后的意识波动里,充满了对这个幼崽的、近乎执念的在意。
犹豫了一下。
这只刚刚诞生、爪牙之上还残留着雷霆之威的幼龙。
缓缓地。
极其轻柔地。
抬起了它的一只前爪。
那爪子小巧玲珑,覆盖着细密精致的苍蓝鳞片,指尖锋锐,本能地蕴含着足以撕裂钢铁的力量。
但在此刻。
它小心翼翼地、彻底收敛了所有的力量与锋芒。
然后。
它用这只爪子。
如同在触碰一件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极其轻柔地。
带着一种生涩的试探。
小心翼翼地。
将自己温润的爪背,抚摸上了云雅因为极度哭泣而不断颤抖的小脑袋。
动作虽然生涩。
却充满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去精确描述的温柔。
预想之中的疼痛和撕裂感,并没有到来。
云雅那崩溃的哭声,戛然而止。
变成了细小的、惊疑不定的抽噎。
她小心翼翼地。
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睁开了一条细细的眼缝。
映入她模糊泪眼的。
是那只近在咫尺的、漂亮得不像话的苍蓝色小龙。
以及它那双……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好奇与温和(至少在她此刻的感受里是如此)的龙瞳。
头顶传来的触感。
并非想象中的冰冷与坚硬。
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暖意。
仿佛被一块有着生命温度的玉石,轻轻触碰着。
“呜……”
幼龙又发出了一声低鸣。
这次的声调,比之前更加轻柔。
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讨好的意味。
它学着刚才对云诗做过的动作。
用它那冰凉却柔软的小脑袋。
轻轻地、蹭了蹭云雅那挂满泪痕、温热的脸颊。
它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
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云雅彻底呆住了。
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它。
滚烫的眼泪,还挂在她长长的、被浸湿的睫毛上,欲落未落。
那无边的恐惧,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缓缓地、却是实实在在地,从她心中退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的安心感。
伴随着头顶那轻柔的抚摸。
和眼前小龙温和的举动。
悄然在她那颗刚刚经历风暴的小小心灵里,生根,滋长。
她不再哭泣了。
只是睁着那双湿漉漉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大眼睛。
里面充满了浓郁的好奇。
与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残留的畏惧。
就那样。
与这只神奇的、刚刚以一种绝对震撼的方式拯救了她和哥哥的小生物。
静静地对视着。
破屋之内。
血腥与杀戮的残酷气息,尚未完全散去。
但在这一角。
却悄然弥漫开一种。
跨越了种族的、初生的、笨拙却无比珍贵的温情。
幼龙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似乎对自己这番“安抚”行动取得的效果,感到颇为满意。
它再次回头,看了看地上昏迷的云诗。
又看了看眼前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云雅。
最终。
它做出了决定。
小巧的身躯盘旋而起,飞回到两人之间的位置。
缓缓落下。
将自己苍蓝色的、温暖的身体,轻柔地蜷缩起来。
如同一个忠诚的、散发着微光的守护者。
缓缓闭上了那双雷霆宝石般的眼睛。
开始本能地汲取着空气中游离的、微薄的星渊能量。
一边恢复着自身孵化所带来的消耗。
一边。
默默地守护着。
这一对在绝境之中,与它命运紧紧相连的兄妹。